老刘媳妇抱着包袱站在院外,说话时喘着气。张月琴刚应下她婆婆腰疼的事,正要回屋翻药箱,笔还没放下,就听见村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越来越近,是个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攥着一块脏布条,脸上全是汗。他一看到张月琴就停下,手扶着膝盖弯下腰,半天才抬头说:“李家屯……有人烧得神志不清了,让我来请您过去。”
张月琴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她把桌上的本子合上,笔插回铁皮盒里,走到墙边拿起药箱。箱子是深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背带用布条缝过两次。她打开锁扣,先检查里面的药瓶有没有松动,退烧针剂还在,三支都满的。又摸了摸急救包,纱布、镊子、酒精棉片都在原位。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包银针,拆开纸封,确认每根都光亮无锈,放进去。接着塞进两节艾条,一小瓶藿香正气水,还有一卷干净的棉布。这些东西她平时都分开放,现在一样样拿出来,动作很快但不乱。
药箱重新扣好,她拎起来试了试重量。太重会影响走路,太轻怕不够用。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小袋冲剂,是治高热惊厥用的,上次给王小虎用过一次,效果不错。
外面风大了些,吹得门框轻轻晃动。少年还在门口站着,低着头,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你回去吧。”她说,“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
少年愣了一下,“我不用带路吗?”
“不用。我知道怎么走。”
她把药箱背在肩上,拉紧带子,另一只手从墙上取下油布斗笠。这斗笠用了三年,颜色发黄,但没破,下雨天挡水很好用。她戴上去,低头看了看鞋。布鞋底有点薄,可换不了,只能这样走了。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桌上那本笔记摊开着,墨水瓶没盖。她走回去拧紧盖子,顺手把椅子推回原位。锅里还有半碗饭,凉了。这些事等回来再做。
她走出院子,关上门,用力拉了拉门栓,确保不会被风吹开。
路上遇到几个在井边说话的人。其中一个认出她背着药箱,声音停了一下。有人问:“又要出诊?”
她点头。
“这回是去哪?”
“李家屯。”
“远着呢。”
她没回答,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平时快,但没跑。跑容易累,后面还有长路要走。
太阳已经偏西,光线斜照在土路上,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过来带着一股潮气,像是要下雨。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云从南边压过来,一层叠一层。这种天气对病人不好,湿气重,烧更难退。
她记得李家屯的位置。翻过一座小坡,穿过一片杨树林,再沿着田埂走一段,就能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以前培训时去过一次,是跟县卫生所的老师一起去的,做了几天防疫登记。那时村里有个产妇发烧,没人敢治,后来请了镇上的医生才处理。
这次不一样。她是被人专门请去的,不是路过,也不是集体任务。一个外村人,在没人认识她的情况下,愿意找她看病,说明有人信她。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很快就过去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得想药够不够,针要不要多带一根,路上要是黑了能不能看清路。
她走到村口石桥,脚步慢了一点。桥下水流不大,但比前几天急。几片叶子打着转冲下去。她站了几秒,看着水面,然后迈步过了桥。
桥那边是出村的路,一条窄土道,两边是刚翻过的地。泥土颜色深,踩上去会粘鞋。她低头看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稳。
身后传来狗叫声,接着有孩子喊了一声什么。她没回头。
走出大约半里地,她停下,把药箱卸下来检查背带。带子有点滑肩,可能是风把斗笠吹歪了。她重新调整位置,把箱子贴紧后背,再背好。
这时候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任家庄了。
身后那个有井、有晒场、有几排灰瓦房的地方,渐渐变小。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小路像线一样穿过去。远处能看到几缕炊烟,不知道是不是李家屯的。
她想起王小虎睁开眼叫娘的样子。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走出来的,半夜,冷,心一直跳。但现在不一样。那时她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现在她知道自己必须行。
她开始加快脚步。
风更大了,吹得斗笠边缘拍打脸颊。她用手按住一边,继续走。田里的玉米秆已经砍倒,堆成小垛,空地上露出黑色的土。一只鸟从前面飞起,吓了她一下,但她没停。
她想着待会到了村里第一件事是什么。应该是先看病人状态,测体温,听呼吸。如果还在抽,就得马上施针。不能等。农村没有输液设备,全靠现场判断。
她摸了摸胸前口袋,那里装着体温计和一支手电筒。电池是新的,昨天换的。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她估摸着走了将近四十分钟。路边出现几户人家,房子比任家庄的旧,墙是土坯的,屋顶铺着稻草。有一户门前挂着辣椒串,红得刺眼。
她知道快到了。
突然,她听见身后有动静。
回过头,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坡上下来。车灯没亮,但轮子转得很快。那人穿着深色衣服,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车子在她旁边停下。
“你是去李家屯的张医生?”男人问。
她点头。
“别去了。”他说,“刚传话出来,人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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