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抬,膝盖突然一软。
她扶住门框,站稳。呼吸慢慢平下来。冷汗顺着后背滑进衣领,贴着脊梁往下走。她松开手,继续往前。
天还没亮透,村道上没人影。风从东头吹过来,带着点湿气。她走到自家院门口,推门进去,反手把门扣上。
屋里黑着,她没开灯。摸到桌边坐下,额头抵在桌沿,闭眼片刻。胸口发闷,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她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滚烫。
坐了几分钟,她起身去灶间烧水。火苗窜起来的时候,她靠着墙喘了口气。等水开了,她从药柜里取出几味药,抓秤称量。薄荷、金银花、连翘、黄芩。配好后倒进陶罐,加水煎煮。
药香飘出来时,天边开始泛白。她倒出半碗药汤,吹了两下,一口气喝下去。苦味压住了喉咙里的灼热感。她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掐了掐虎口和人中,直到眼前发黑的感觉退去。
换上干净的蓝布衫,背上药箱,开门出去。
村口值守棚已经有人在登记。她走过去看了看本子,体温都正常。她点点头,转身往第一户人家走。
路上遇见两个提水桶的妇女,问她怎么这么早。她说刚巡完夜,顺路看看病人。她们说辛苦了,她笑了笑,没接话。
第一家是李家。孩子前两天发烧,现在退了些,但还咳。她坐下听肺音,手指搭脉。手有点抖,她把手收回来搓了搓,再伸出去。脉象浮数,痰音重。她写了方子,交代煮药时间和分次服用。
出门时头晕了一下,她扶了扶门框,等那阵虚浮过去才继续走。
第二家、第三家……每家都要看症状、查记录、换纱布、补登记。她说话声音放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有人问她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她说昨晚睡得浅,没事。
中午前看了八户。回到值守棚,她坐下翻登记簿。手不听使唤地抖,她把本子压在药箱角下,拿笔写补充意见。写到一半,嗓子痒得厉害,她侧过头咳嗽。一声比一声深,肩膀跟着颤。
旁边没人。她从怀里摸出一瓶退热丸,倒两粒吞下去。袖子擦了擦嘴角,低头继续写。
下午去东头检查石灰池。粪坑边的木棚歪了一根柱子,布条被风吹破了半边。她走过去扶正柱子,顺手换布条。弯腰时一阵寒意冲上来,牙齿打颤,冷汗浸透内衣。
她停住动作,低头靠住柱子。闭眼三十秒。等身体不再发抖,她直起腰,大声说:“这墙角刷得不够宽,再来一遍。”
她接过刷子,蘸了石灰水,蹲下身子慢慢涂。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但她没停。一圈刷完,她说:“每天早晚各一次,不能少。”
回程路过王家院子,听见里面有人说:“张医生今天走路都慢了。”另一个声音说:“你没看她手抖吗?肯定撑不住了。”
她没停下,也没回头。
傍晚收工,她在值守棚前蹲下整理药箱。纱布包打开,准备分装。刚抽出一块,咳嗽猛地涌上来。她捂住嘴,弯下腰。咳得停不下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她迅速抽出帕子擦掉,把帕子攥紧塞进药箱底层。
抬头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几步外,手里拿着空瓶子。他愣了一下,转身就跑。
她站起来想叫住他,已经来不及。
天快黑了。她背着药箱往回走,脚步比平时沉。走到自家门口,发现门槛上放着一碗东西。低头看,是姜汤,上面浮着油星,还冒着一点热气。
她没动那碗。开门进去,放下药箱,坐在小凳上。
没多久,外面有脚步声。她没去开门。听见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门外,又走了。
她起身从门缝往外看。地上多了个竹篮,里面是洗净的药碗和一双补好的袜子。
第二天一早,她打开门。门槛两边摆满了东西。一碗粥,一包草药,一块毛巾,还有个搪瓷杯,里面是热的红糖水。
她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甜味在嘴里化开。
她把东西一样样收进来,放进柜子。换上外衣,背起药箱出门。
村口已经有人等。赵家女人看见她,快步走过来:“您别去了,我们轮流去看病人。”
她说不用。
李家男人也来了:“药我们自己熬,您歇一天。”
她说登记还要做,消毒点也要查。
几个人围上来,要把药箱拿走。她不肯松手。最后他们说,至少让她坐在棚子里,他们去跑腿。
她同意了。
她坐在小凳上,翻开登记簿。昨天的记录齐整,体温全部正常。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新的安排。
写完抬头,看见几个孩子站在不远处。一个老人拉着孙子的手,指着她说:“记住,这就是救咱们的人。”
孩子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一小束野花放在她脚边。
她低头看着花。紫的,黄的,沾着露水。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太阳升起来了。她坐着没动。药箱放在身边,村民送来的草药包还摆在桌上,没拆封。
她的脸很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睛下面有深影。但她坐得直,笔一支支检查,本子一页页核对。
远处山坡上,风吹着野佩兰晃。
她记下了那片地的位置。
准备起身时,左手突然抽筋,手指蜷在一起。她用右手慢慢掰开,活动了几下,把笔夹进指缝。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向药箱。
打开盖子,拿出温度计和纱布。把新写的采药单压在最底下。
合上箱盖。
她站在棚子里,看着村道。
有个妇女提着水桶走来,看见她,加快脚步:“张医生,东头第三家说孩子又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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