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琴的手停在纸上,墨滴落在字边,晕开一小片黑。她没有擦,也没有继续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角那本翻开的医书上,纸页微微发黄。
她慢慢合上书,站起来走到药柜前。一格一格地拉开抽屉,手指扫过瓶瓶罐罐。有些药材快用完了,有些颜色变了,得重新晾晒。她把几包受潮的草药拿出来,放在一边准备处理。
昨天一整天,村民陆陆续续送来东西。他们不说多话,放下就走。那些食物不是随便给的,是家里最实在的吃食。她知道,那是他们心里最重的谢意。
可她也清楚,光靠现有的本事,早晚有一天会不够用。
有个孩子咳嗽了三个月,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李婆婆的风湿每到阴天就疼得睡不着,止痛的方子用了几年,效果却一年不如一年。这些事一直压在她心上,现在更沉了。
她翻出柜子最里面的一摞旧书。封面已经磨破,边角卷起。一本是县里发的《赤脚医生手册》,另一本是早年一位老中医送她的手抄本,字迹潦草,但记录了不少偏方和配伍心得。
她把这些书搬到桌上,又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盒,里面是这些年她自己记的病例本。一页一页翻过去,她在几个名字旁边画了红圈——都是反复来看病、疗效不稳定的。
天光渐渐移到屋中,她拿出一张新纸,开始整理。左边写病症,右边列用药情况,最后标出哪里见效慢,哪里停了一阵又复发。写着写着,笔尖顿住。
慢性咳嗽这一项下,多数人都用了杏仁、枇杷叶、甘草这三味。但她记得,有两家孩子服后反而夜里喘得厉害。是不是体质不同?还是剂量没掌握准?
她把这几例单独挑出来,对照书上的记载。书上说这三味药性平,适合多数人。可现实不是这样。她想起其中一个孩子脸色发青,嘴唇略紫,当时以为是咳久了缺氧,现在想来,或许另有原因。
她起身去药柜取来小秤,称了五克杏仁,又取等量的枇杷叶。按常规比例,这两味应配三克甘草。她犹豫了一下,减到两克,再加半克陈皮。这是她以前没试过的组合。
配好后她记下分量,夹进书里。等有机会,先小剂量试试看。
午饭她没做,只喝了碗热水,啃了半个馒头。下午接着翻那本手抄本。里面有一页提到“久咳不止,或因肺气虚,不可单用镇咳,当补中益气”。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村里好几个老人咳嗽时间长了,整个人都瘦下来,走路喘,说话费力。如果真是气虚,那现在的方子就偏了方向。治标没治本。
她找出“补中益气汤”的配方,对照本地能采的药材,试着替换。黄芪可用山边野生的绵芪代替,党参换成土人参,白术要炒过才温和。她一点点改,写下调整后的版本。
写完又觉得不安。这个方子温补,要是病人本身有热症,岂不是火上浇油?她又翻病例,找出几个长期咳嗽又容易上火的人,对比症状。
太阳偏西时,她停下笔,揉了揉眼睛。脖子僵得抬不起来,肩膀也酸。她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走到门口透口气。
院子里空荡荡的,早上堆着的东西已经被周小妹和孙大柱帮忙分走了。地上只剩几道划痕,是篮子拖过的印子。风轻轻吹动晾绳上的纱布,一摆一摆。
她回屋点灯。煤油灯芯冒了一缕烟,她伸手拨了拨,火苗稳了下来。
她重新坐下,打开医书,翻到风湿痛那一章。这类病每年冬天都要接诊几十例。现在用的方子以祛寒活络为主,桂枝、独活、川芎搭配使用。多数人能缓解,但总反复。
手抄本里有一条笔记:“顽痹不愈,多因气血不至,徒散寒无益。”意思是光驱寒没用,得让气血通到患处。
她想到有人贴膏药,皮肤发红起泡,疼痛却没减轻。是不是药力根本进不去?有没有办法让药物更容易渗透?
她记起以前在县医院见过一种热敷法,用粗盐炒热包在布里,趁热敷在关节上。当时觉得麻烦,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是通过热度打开毛孔,帮助药效吸收。
她决定试一试。找来半斤粗盐,放在铁锅里干炒。盐粒噼啪作响,渐渐变烫。她装进一块厚布里,做成一个简易盐包。
晚上八点多,老赵头来换药。他膝盖肿痛一个多月了,走路要拄拐。张月琴给他清洗伤口后,没急着包扎,而是把盐包放在他膝盖上。
老赵头“哎哟”了一声:“这么烫?”
“忍一下,别动。”她说。
五分钟后拿下盐包,她迅速涂上一层风湿药膏,再盖上纱布固定。老赵头感觉热乎乎的,说:“今天这药好像钻进肉里了。”
她让他三天后再来。
送走老赵头,她回到屋里继续看书写笔记。眼皮越来越重,但她还是坚持把今天的尝试记下来:热敷后用药,患者反馈药感更深。需观察后续是否减轻发作频率。
她翻到下一页,看到一个关于退烧药方的记录。现有方子里常用金银花、连翘、薄荷,见效快,但有些孩子出了汗又烧起来,反反复复。
她盯着这几个药名,忽然想起山区有一种野藤,当地人叫“凉骨藤”,清热效果很强。以前采过一次,配在感冒方里,病人退烧后没再反弹。
可惜这种藤少见,而且采摘季节短。她考虑能不能用其他常见草药替代,达到类似效果。
她列出几种可能的组合,准备明天去山边看看,顺便问问几位常来就诊的孩子家长,最近孩子发烧的情况有没有变化。
煤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她伸手捏了灯芯,熄掉一点黑烟。屋外安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
她把几张写满字的纸仔细折好,塞进医书里。合上书,放在枕边。明天还要早起巡诊,不能睡太晚。
但她没立刻躺下。坐在桌前,闭眼回想今天所有想法。哪些可行,哪些还得验证,哪些需要更多病例支持。
她睁开眼,看向墙上的药架。每一格都整整齐齐,标签清晰。这些药救过很多人,但也有些病,它们还够不着。
她站起身,走到架子前,逐个检查药材干燥程度。碰到一包陈皮时,发现角落有点发霉。她马上拿出来,准备明天换新的。
回来坐下,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窗外月亮出来了,照在院子一角。她没拉窗帘,就让那点光洒进来。
第二天清晨,她比平时早起半小时。煮了一碗粥,吃完后把昨晚写的药方再看了一遍。有几个地方划了线,是要重点试验的。
她把其中一张抄在小本子上,放进衣兜。又从药柜取出一个小瓷瓶,装了些新配的止咳药粉,标签上写着“试用”。
周小妹上学路过,见卫生室门开着,探头问:“张医生,要我帮忙扫院子吗?”
“不用,你去上学。”她说,“放学后要是有空,可以来一趟。”
“好。”周小妹点点头,背着书包走了。
她收拾好药箱,准备出发巡诊。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医书。书页之间夹着一根红绳,那是她标记重要章节的方式。
她转身出门,脚步平稳。路上遇到早起的村民,点头打招呼。有人问她气色怎么看起来比前两天更精神,她只说:“睡得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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