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总司令部的空气里凝着未散的暗潮,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每个人都裹在其中。
顾晓梦捏着那份工工整整的反省书,指尖微微用力,递到李宁玉面前时,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李宁玉接过,草草扫了两眼便搁在桌上,语气平淡得像一潭深水,无波无澜:“早上我已经说过,你若心意已决,尽可尽早办理离职手续。”
话音刚落,金生火便推门而入,脸上堆着圆融的笑意,快步上前打圆场:“李科长,何必这么较真?晓梦是新人,年纪轻,那辞职信不过是句赌气的话,当不得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辞职信我也没收,再者说,今晚七点张司令的家宴,特意点名让你俩都去,说是庆功宴,这可是殊荣,可不能缺席。”
“家宴我去不了。”李宁玉抬眸,语气不容置喙,“今晚要回去给老潘过生日。”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顾晓梦,又落回金生火身上,语气骤然坚定:“金处长,我和顾晓梦,情报科里只能留一个——要么她走,要么我走,或者两个都离开。还请你裁决。”
说罢,不等金生火回应,她转身便朝门外走去,背影决绝得像一道无法挽回的剪影。
金生火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顾晓梦,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你呀,真是把这位李天才得罪得不轻。”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夹杂着男人暴怒的嘶吼,冲破了司令部的肃穆。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快步赶了出去。
大厅楼梯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满脸戾气。李宁玉看着眼前名义上的丈夫、实则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潘汉卿,脑海里一片纷乱:“按道理说,我昨夜没回去,也没跟哥哥商量要演这么一出戏……”
是的,从她窥见的未来里,这场大闹司令部的戏码,本是他们兄妹俩联手设计的伪装。可她早已知道了未来的走向,明明没必要再复刻这一幕,哥哥为何还是来了?难道命运的韧性竟强到这般地步,即便她想挣脱,也终究逃不过既定的轨迹?
看着眼前暴怒的哥哥,李宁玉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荒谬得让她几乎恍惚——自己到底是个有血有肉、能自主选择的人,还是画本里被设定好情节、只能按部就班的傀儡?那些挣扎、那些思虑,难道都只是徒劳的自我感动?
“啪”的一声脆响,狠狠甩在脸上的耳光带着火辣辣的痛感,瞬间将李宁玉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尖锐,竟让她莫名松了口气——原来,她也能感知到这样真实的疼。
“你敢在剿总司令部打军官!”顾晓梦瞳孔骤缩,厉声喝斥着冲上前,一把将两人死死隔开,护在李宁玉身前。
赵小曼也连忙上前劝和,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潘先生,有话好好说,小两口的事哪能在这里闹?还是回家处理吧。”
顾晓梦这才惊觉,眼前这个暴戾的男人,竟是李宁玉的丈夫。
潘汉卿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伸手指着李宁玉的鼻子,语气怨毒得像淬了毒:“你别再回那个家!我告诉你,李宁玉,你休想摆脱我!”
李宁玉捂着发烫的脸颊,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戏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必须演下去——哪怕她早已知道结局,哪怕她质疑着这场戏的意义。她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不甘:“我今晚本是要回去给你过生日的……”
“过生日?”潘汉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苦笑一声,眼底翻涌着自嘲与愤懑,“我就是个废物!你去找你的男人,去找那些能给你荣耀的人去!”他猛地将一个行李箱摔在楼梯上,箱子应声而开,衣物散落一地,像是一场狼狈的告别。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顾晓梦厉声喝住他,眼神冰冷如霜,“结婚证不是你的免死金牌,更不是你肆意伤人的理由。你不光是个废物,还是个疯子!”话音未落,她扬起手,狠狠一巴掌回敬在潘汉卿脸上。
“顾晓梦!”李宁玉猛地转头,脸色铁青,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意你回情报科?”
顾晓梦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而滚烫,语气掷地有声:“我不是为了回情报科,我是为了我的玉姐——谁也不能这么欺负你!”
听到这话,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淌过李宁玉的心底,熨帖了那些因自我怀疑而生的寒凉。
这突如其来的维护如此真挚,如此热烈,让她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真实——原来,即便身处画本般的命运里,也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也会有值得珍视的真心。
潘汉卿被打懵了,回过神后怒火中烧,嘶吼着就要冲上来再打李宁玉:“我今天非要教训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就在这时,吴志国风风火火地赶来,见状二话不说,一把掐住潘汉卿的脖颈,将他狠狠摁倒在地。潘汉卿挣扎不休,吴志国下手极重,眼底翻涌着戾气,眼看就要闹出人命。
李宁玉上前拉扯,却怎么也拉不开暴怒的吴志国。情急之下,她目光一扫,瞥见吴志国腰上别着的匕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拔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朝着吴志国的手臂刺了下去!
“噗嗤”一声,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军装的布料。
吴志国愕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宁玉,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下意识松了手。他不懂,自己明明是为了保护她,她为何要对自己下此狠手?
潘汉卿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看向李宁玉的眼神阴鸷如毒:“李宁玉,只要我不死,我就一辈子缠着你,困着你!你别想好过!”说完,他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随后扬长而去。
吴志国手臂上的鲜血顺着袖口往下淌,浸湿了大半截军装,脸色因疼痛和失血泛着苍白。金生火看着他的伤口,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吴大队长,你这伤看着不轻,张司令的家宴,怕是去不成了。”
吴志国却没理会伤口的剧痛,目光死死盯着李宁玉,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与不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李宁玉,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李宁玉垂眸看着地面,指尖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量,道尽了过往的伤痕与此刻的决绝:“我不想再当第三次未亡人了。”
她知道,这句话会像一把刀,刺进吴志国心里。
吴志国浑身一震,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光亮。他转头看向金生火,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凤凰山上根本没有‘孤舟’这个人。要么是情报有误,要么是风声走漏,让他跑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不过没关系,山上能抓的人,我都杀了。”
“都杀了……”金生火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他看向李宁玉,长叹一声:“李科长真是个天才,一眼就看穿了假电文的诡计。只是吴大队长这一闹,弄出了几十条人命,这笔人情,实在太重了。”
李宁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痛苦与窒息感强行压下去。再睁眼时,眼底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破绽。她不能露怯,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可心底的沉重却挥之不去。即便这个世界是早已写好的画本,即便这些人的命运早已被设定,那几十条鲜活的人命,还是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到底是谁?是画本里任人摆布的角色,还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真实存在?这尖锐的疑问,再次在她心底盘旋,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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