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昏沉的暖意裹着浓重的药香漫过墓室,何剪烛睫毛轻颤,终于悠悠转醒。
她刚要开口,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便从隔壁墓室的阴影里传来,踏在青石板上,带着几分空旷的回响。
金生火、白小年几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手不自觉地摸向身边能防身的物件,唯有张海杏依旧靠在石壁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神色淡然。
来人身影逐渐清晰,正是何剪烛日思夜想的父亲——裘庄的老管家。他身上还沾着些泥土与草屑,鬓角的白发被汗水濡湿,却依旧精神矍铄。
“爹!你还活着!”何剪烛猛地撑起身子,声音里满是狂喜,可这一动,胸口的伤口骤然撕裂般疼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蹙起。
老管家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女儿的肩膀,声音里满是疼惜:“女儿啊,爹没事,多亏了这位张小姐,是她拼着性命把我从裘庄的地牢里救出来的。”说罢,他抬眼看向张海杏,目光里满是感激。
张海杏微微颔首,没接话,老管家却又转向她,语气急促起来:“张小姐,我刚从外面绕回来,远远就看见有军用卡车从裘庄后门驶离,那些守庄的士兵也正忙着打包行李,看样子是要撤了。”
“这么说来,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裘庄捉鬼,总算是结束了。”张海杏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无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能活着站在这里,我会出手救你们,全都是因为阿玉——李宁玉。是她求我救你们的,所以这份人情,日后你们记在她头上就好。”
金生火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张小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在重兵把守的裘庄里把我们都救出来?还有李科长,她又为何要费尽心机救我这个声名狼藉的人?”
李宁玉从阴影中走出,月光透过墓室的透气孔洒在她脸上,映出几分苍白却坚定的神色:“因为你把女儿托付给了我。可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与其让她跟着我担惊受怕,不如让你这个做父亲的,亲自照料她才安心。”
“哦~”金生火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既是感慨,也带着几分试探,“李科长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愿意救我这个人人喊打的大汉奸,实在是出乎老金我的意料。”
“你错了。”李宁玉打断他,语气郑重,“我救的不是大汉奸金生火,是那个临死前牵挂女儿安危的父亲,是那个年轻时也曾一腔热血、想要为国效力的爱国者。至于那个趋炎附势的大汉奸金生火,早在他决定护着女儿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金生火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释然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轻松:“李科长说得对,金生火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想好好带女儿过日子的老金。”
李宁玉又看向白小年,他正低头抚摸着手臂上的伤口,神色有些落寞。“救你,是因为要救剪烛。”她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哥哥当年亲手杀了白小年的父母,这份恩情,她从没想过要他报答。
白小年却抬起头,眼神坚定,声音清亮:“李上校这话,是不想携恩图报。但我白小年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你救了何伯伯,剪烛,也救了我,青灯欠我的两条命,今日算是全还了。以后我可以不主动找他报仇,可他也别再来招惹我和我身边的人。”
经历过一次生死,白小年忽然想通了,什么仇恨恩怨,都比不上和爱的人相守。况且,他也曾找过青灯报仇,虽未成功,却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李宁玉的目光最后落在吴志国身上,他靠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吭声。吴志国见状,反倒来了劲,只是舌头受了伤,说话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大意却是:“我吴志国,又欠你一条命。”
这话一出,李宁玉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满是慌乱——她是真的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了。“救你的不是我。”她连忙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可吴志国是出了名的固执,哪里会听她的解释,只是执拗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笃定,仿佛已经认定了这份恩情。
就在这时,张海杏轻轻拍了拍手,打破了僵局:“好了,旧事不必再提。至于救你们的办法,很简单——执行老金枪决的是我,验生死的是我的同伴,具体操作就不多说了。”
金生火了然点头,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段,在谍战场上本就常见。
张海杏接着道:“何老伯就更易办了,从地牢里把他偷出来不算难事。至于金若娴,你再想想,自己是何时被我们救走的?”
金若娴虽看着天真,却绝非愚笨——毕竟是金生火的女儿。她略一思忖,开口道:“该是被关在西楼房间的时候。我记得有人送过晚饭,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当时东楼审讯时,我父亲和金小姐早就被掉包了,留在那里的根本不是本人,对吗?”何剪烛立刻追问道。
“没错,是我和另一个同伴顶替的。”张海杏耸耸肩,语气轻松。
“至于你和白秘书,就更简单了。你们濒死之际,我们先把人迷晕,再做了狸猫换太子的手脚。倒是吴志国那边麻烦些,不过眼下也不重要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意味深长地补充:“至于那些‘尸体’,就更好办了——这年头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死人。
她说着,转身从墓室角落里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咔哒”一声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人皮面具,还有各式各样的衣服,旁边的布包里装着盘缠、银票,以及一叠崭新的身份证明。“这里的东西,每人一份,想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那我老金可就不客气了!”金生火笑着走上前,拿起属于自己和女儿的那份东西,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对了,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们出去之后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里是裘庄东南方向大约两公里的地下,是一座宋朝的大墓。”张海杏解释道,“我就是从这座墓开始挖的地道,把你们一个个从裘庄转移到这里的。不过你们放心,地道我已经用石块堵死了,不会有人发现你们还活着——毕竟,你们的‘尸体’还好好地躺在裘庄里呢。”
“尸体”二字一出,众人皆是浑身一寒,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些伪造的惨状,心中一阵后怕。
金生火很快换好了衣服,戴上人皮面具,镜子里的人面容陌生,再也看不出半点“大汉奸金生火”的影子。
“既然如此,诸位,山水有相逢,老金我就先告辞了。”他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憧憬,“我准备带着女儿去美国,那里应该没有战争,凭我老金的本事,总能让她过上安稳日子。”说罢,他牵着金若娴的手,转身向墓道深处走去,背影里满是对新生的向往。
白小年、何剪烛还有吴志国的伤势还未痊愈,需要静养,便暂时留在了古墓里。李宁玉则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去找老枪,看看组织对她和何剪烛接下来的安排。
张海杏陪着李宁玉走在幽深的墓道里,两侧的石壁上刻着模糊的壁画,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阿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张海杏轻声问道。
“李宁玉已经死了,这个身份不能再用了。”李宁玉望着前方微弱的光线,语气坚定,“我先找老枪,听从组织的安排。如果可以,我想跟哥哥见一面,了却一桩心愿。”
“也好。”张海杏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犹豫着开口,“阿玉,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
李宁玉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张海杏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坚定与憧憬:“我当然愿意,海杏姐姐。但不是现在,我想等山河无恙,人民安康,等这场战争彻底结束,到时候,我再跟你一起,去看看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黄沙,看看这世间不同的风景。”
张海杏看着她主意已定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意调笑道:“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顾晓梦?”
李宁玉自然看出了她的调侃,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语气轻松而温柔:“当然要带上晓梦了,我们三个,一起去看遍这大好河山。”
墓道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两人脸上的笑容,她们说说笑笑地向外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光线尽头,身后的古墓,渐渐被寂静与黑暗笼罩,而前方,是充满希望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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