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用完，那名姓方的掌记很有眼色地早早就让小宫女在殿外守着送水了，估摸着时间让她们进来伺候帝后二人洗漱。
以前崔家规矩已经很多，这宫中规矩更是繁琐，要先用一道清水漱口，再含上特制的香石，最后再用泡了花瓣或者果子的水第二次漱口，而污物则全部是由錾刻了各种吉祥图案的小银壶接着。一套流程下来，人即使是刚用完膳，说话时也有阵阵香气。
诸如此类的繁琐规矩特别多，也幸好崔家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规矩也不少，只是流程要简化一些。虽然才刚刚入宫，崔韶仪也能很好地适应宫中生活。
崔韶仪本以为萧玄泽用完膳就要走，却没想到他只是径直从八仙桌走向了内室的贵妃榻，抽了本书就随意地倚了上去。
她也只好转而坐到了萧玄泽对面的黄花梨罗汉床上去，状似看书，整个人却都挺得很板正。
她状若不经意道：“陛下今日不处理政务吗？”
萧玄泽眼中带笑：“这三日休沐，孤不用去批折子的。”
对上崔韶仪疑惑的眼神，他又道：“当然，有些事孤交给萧成珏去处理了。”
提起萧成珏，崔韶仪很是恍惚了一阵。自从去年在猎场有些摸清萧成珏心意之后，自己整个秋猎都带着青黛躲开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甚至年前帝王寿辰举办宫宴时都没见着，只说是离了永宁城办事去了。
什么事会要一位堂堂亲王办上大半年？崔韶仪在心中止不住地想，目光就有些游离。
萧玄泽的余光瞟到她神游天外却还是僵直的身体，不由得好笑地道：“怎么，韶仪不想孤在这里？”
崔韶仪讪笑道：“臣妾并无此意，陛下尽可自便。”
萧玄泽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又往那贵妃榻上靠了靠，看起来很是舒服。他眯起眼：“既如此，那孤就留下来陪你吧。”
“谢陛下……”
虽然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萧玄泽可以肯定这小女子正在心中暗暗嘀咕。
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头也没抬道：“昨夜睡得不好？可不是不习惯宫中？”
崔韶仪发出了一声“啊？”，赶紧起身去梳妆台前照镜子，她明明记得今早上妆时眼下并无不妥之处。
萧玄泽笑道：“倒不必看镜子，孤的皇后还是光艳照人、皎若秋月的。”
崔韶仪微微红了脸道：“臣妾昨夜扰了陛下安眠了……”
萧玄泽想起自己大晚上从殿内逃到侧殿去沐浴，微微一笑道：“也没有。孤只是好奇，你做了什么梦？”
崔韶仪别过脸，娇声道：“也没有什么，臣妾只是有些不习惯。许是想家了吧，过些时日就好了。”
“噢，”萧玄泽把书“啪”一声合上，“既如此，那你今日好好休息吧，孤就先回去了。”说着他起身便走了，只留给崔韶仪一个冷冷的背影。
月霜进殿来，脸上是一派担忧之色：“小姐，奴婢看陛下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崔韶仪摇摇头，眼中只余一派清明，哪还有方才的娇羞神色。
“无事，不用管。我要眯会儿，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她昨夜确实做了噩梦，此刻倒是泛上一阵困意。
但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月霜道：“等青黛起了，你就把我妆匣里那副腰牌给她，叫她自己去就是了。”
月霜虽然疑惑，却也还是答应了，又扶着崔韶仪躺下，才恭敬地退到了殿外。
崔韶仪这边是睡下了，那边的萧玄泽却气鼓鼓地出了未央宫的宫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个什么劲儿，只是他总觉得，即使只是因为先前的约定，他待崔韶仪都是极好的了，给了她最大的体面和尊重，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愿意多信任自己。
萧玄泽没趣地踢着石板路上的小石子，一直踢到了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越寒远远地跟着，不敢触他的霉头。
走到含章殿的外面，隔着门却听见里面的萧成珏无力地抱怨：“皇兄倒是美人在怀，我怎么一回来就要来顶班，这不公平吧？小莫子，你说是不是？”
屋内没有人回答，萧成珏又痛苦地呻吟起来：“皇兄就是故意的！特意攒了好几天的折子不批就为了留给我，我一定要在那崔家丫头面前告他一状，我还没见到皇嫂呢。”
这时候才有另外一个人说话：“殿下慎言，该称皇后娘娘了。”
越寒惊恐地觑着萧玄泽的表情，果然看见他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
“之前皇后那个什么表哥现在是不是在你手底下来着？孤让你好生调教，你可照做了？”
越寒顿觉不妙，下一秒果然听见：“过几日孤把这小子也放你手底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臣遵旨！”越寒难得不木头，机灵地应了下来。
紧接着他又小心翼翼问：“陛下，您要进去吗？”
萧玄泽顿了一下道：“回未央宫。”
“是。”
谁来懂越寒的苦？但主子这么要求了，越寒也只能跟着来回跑。
这一头的崔韶仪已经在幽幽香气中睡了过去，又见到了昨夜梦里的人。
梦中，崔韶仪面色苍白，对面站着的是满面眼泪的大夫人和一脸冷意的崔老爷。
“你我夫妻，就此别过吧！”
画面转换，大夫人绝望的神情在她面前放大，那张枯涸的嘴开合：“昭儿，不要相信这天底下的男子！”
再下一秒，大夫人的眼里、嘴里都流下汩汩鲜血。
“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崔韶仪又大口喘气，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离家前，大夫人郑重其事召她去说的话一直刻在她的心中，此刻便成了梦魇。
一家人的和谐究竟是有人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还是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一叶障目、从未看清楚真相过呢？
崔韶仪要下榻，一转头却看见大夫人穿着一身白衣躺在地上没了呼吸。她心头一痛就扑了上去，却看见旁边一人拿着剑冷漠地站在一旁，剑尖还滴着血。
那剑朝她逼来，她避无可避。
“不！”
崔韶仪又猛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抱着自己的人有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此刻正充满了忧色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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