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部里关于名额的暗流，在某个周一早晨，随着分公司内部选拔名单的张贴，暂时尘埃落定。最终，电工组推荐了张工，机修组推荐了王工。这个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似乎平息了部分水面下的躁动。那些微妙的议论和揣测，像退潮般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紧张的备战氛围。
名单确定的当天下午，张工和王工就被叫去开了个小会。回来之后，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明显不同了。以往那种日常维修的从容被一种时间紧迫的焦灼感取代，眼神里闪烁着被点燃的斗志和高度集中的光芒。
车间，俨然变成了他们专属的训练场。
张工的工作台区域，堆满了各种型号的pLc、变频器、触摸屏和成捆的线缆。他弄来了一套往届大赛电工组的模拟试题设备——一台被故意设置了多处软硬件故障的模拟生产线控制柜。一有空闲，他就扎进那堆复杂的元器件里，时而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梯形图或指令表，眉头紧锁；时而拿起万用表、示波器，快速而精准地测量着电压、电流和波形；时而又拿起电烙铁，小心翼翼地更换某个可疑的芯片或电阻。
他的动作快而有序，像一台被输入了精密程序的机器。偶尔，他会因为找到一个隐藏的故障点而眼神一亮，但更多的时候，是面对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而陷入沉思。强子经过时，能听到他低声念叨着寄存器地址、通讯协议、pId调节参数这些对他来说还十分陌生的术语。
另一边的王工，则占据了车间一块空地，那里摆放着台虎钳、工作平台和各种机修工具，以及一套需要盲拆盲装的齿轮变速箱总成和液压泵站。王工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工装背心，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他手里拿着游标卡尺、千分尺、厚薄规，对每一个拆卸下来的零件进行毫厘不差的测量、记录，判断其磨损情况和配合间隙。
“这里，轴承外圈有微米级的磨损，间隙超了！”
“这个密封槽边缘有毛刺，必须处理掉，否则新油封上去就得坏！”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拆卸、清洗、检测、修复、组装……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反复练习，追求着极致的速度和精度。汗水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渗出，顺着肌肉的沟壑滑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整个维修部，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其他技术员也自觉地分担了更多日常的维修任务，尽量不去打扰这两位“种子选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协同，一种为了共同目标而凝聚起来的气息。以往那些若有若无的界线，在备战的大背景下，似乎暂时被模糊了。
强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震撼和向往。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技术被锤炼到近乎艺术的程度是什么样子。张工那种在代码和电流中寻找脉络的缜密，王工那种在钢铁与力量间追求极致的沉稳，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站上那样的赛场，但这并不妨碍他将他们作为标杆。他比以前更加拼命地学习，除了完成老赵布置的任务，他会主动去找那些张工和王工练习后留下的、不那么关键的“边角料”问题来琢磨。张工调试后废弃的某段程序，他会尝试去理解其逻辑；王工更换下来的旧零件，他会仔细研究其磨损模式和失效原因。
他甚至鼓起勇气，在张工休息喝水的间隙，拿着自己看不懂的电路图片段去请教；在王工组装间隙，询问某个配合公差的选取原则。让他意外的是，处于高度备战状态的张工和王工，虽然疲惫，却并没有拒绝他。张工会言简意赅地指出关键点，王工则会用粗犷的嗓音点出核心要诀。
这短暂的交流，如同甘霖，滋润着强子饥渴的求知欲。
老赵依旧沉默寡言，但他会在张工陷入某个程序死循环时，看似无意地路过，瞥一眼屏幕，偶尔蹦出一两个关键词；会在王工为某个装配精度反复调整时，用他特有的、精准的手法演示一下如何感受那种“刚刚好”的力道。
他的指导，如同画龙点睛。
夜深了，车间里往往只剩下张工台灯下映照的电脑屏幕光，以及王工工作台上那盏孤灯照亮的一堆钢铁零件。强子也常常留到很晚，他不是选手，却仿佛也置身于这场冲刺之中。他在自己的角落里，对着图纸和书本，进行着属于他自己的、无声的冲刺。
技能大赛，像一个高悬的灯塔，照亮了前路，也催生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在这冲刺的节奏里，技术被磨砺得愈发锋利，意志被锻造得更加坚韧。强子能感觉到，不仅仅是张工和王工，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整个维修部，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
空气中的机油味，似乎都混合了汗水与梦想蒸腾后的灼热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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