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如同潮水，在紧绷的弦松开后，将强子他们彻底淹没。从“鑫利电器”回来后，几个人几乎是在厂房里随便找了个角落，便沉沉睡去，连挪动到旁边临时隔出的休息室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强子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他猛地从铺着纸板的地上坐起，心脏条件反射地骤然收紧，以为又是“鑫利”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窗外天光大量，看日头似乎已是下午。他摸索着找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涩和残存的睡意，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强胜五金’的强老板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语气比“鑫利”的刘经理要和气一些。
“我是，您哪位？”强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哦，我是‘达丰机电’的小李。是这么回事，‘鑫利’的王工跟我们这边挺熟的，他提了一嘴，说你们前几天给他们做的那批螺丝，挺地道的，尺寸、电镀都挺稳。”对方语速不快，带着点闲聊的味道，“我们这边正好也有一批非标的螺丝要得很急，量也不大，就想问问你们这边能不能接？”
强子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了。
王工？
提了一嘴？
挺地道？
这几个词像带着温度的水流，瞬间淌过他因疲惫和紧张而有些麻木的神经。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或许是在食堂，或许是在车间走廊，那个一向严肃的王质检员，用他那种平淡无波的语气，随口对相识的人说了一句：“城西那边新开了家小厂，‘强胜五金’，做的螺丝还行。”
就这么一句，可能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一句话。
“能接！”强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他迅速控制住，“李经理您具体有什么要求？尺寸、材质、数量、交期，您尽管说，我们一定想办法满足！”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势示意也被吵醒的老赵和胖子。两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凑过来，听到强子的话，眼睛也瞬间瞪大了，睡意全无。
电话那头的小李详细说明了需求，是一种用于小型电机固定的异形垫片，数量八千，要求三天内交货。
挂断电话，强子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陌生的声音还在回荡。
厂房里一片寂静。胖子的嘴巴张成了o型，老赵脸上惯有的沉肃也裂开了一道缝隙，阿梅不知何时也醒了，站在不远处，双手捂住了嘴，眼睛亮得惊人。
“是…是新客户？”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强子缓缓放下手机，看向他们，点了点头。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发热，驱散了连日积攒的所有疲惫和委屈。
“是‘鑫利’的王工，”他一字一顿地说，像是要确认这个事实，“他帮我们，说了一句话。”
没有广告，没有华丽的宣传，没有低三下四的求恳。他们用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汗水，用近乎偏执的对质量的死磕，换来了一个苛刻质检员一句轻描淡写的“还行”。
就是这“还行”两个字，像一颗被无意间埋下的种子，在这片看似贫瘠的工业土壤里，悄无声息地发了芽，并且，引来了第一只循着微弱气息找过来的蜜蜂。
“妈的…”胖子喃喃道，眼圈突然有点发红，“值了！那三天三夜，真他妈值了！”
老赵什么也没说，他转身走到那台二手冲床前，伸出粗糙的手掌，再次拍了拍冰冷的机身。这一次，动作里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温柔的珍重。
阿梅走到强子身边，轻声问：“达丰机电的订单，要求高吗？”
“异形件，有点难度，交期也紧。”强子深吸一口气，眼神却异常明亮，“但我们必须拿下！而且要做得比‘鑫利’那批更好！”
他看向他的伙伴们，疲惫已经从他们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充满干劲的光芒。
“兄弟们，”强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坚实的力量，“咱们的路，没走错！把活干好，把信用守住，这就是咱们最强的招牌！”
口碑，这虚无缥缈却又重若千钧的东西，就在这间破旧的厂房里，以最朴素、最艰难的方式，悄然诞生了。
它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有力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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