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园区，总裁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强子面前摊开着下一年度的组织架构调整方案，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去留。
最棘手的是老周。
这位创业元老，如今已成为公司发展的瓶颈。他的生产部连续三个月未能达成指标，新推行的精益生产在他那里阻力重重。更严重的是，他手下的几个年轻骨干已经提交转部门申请，理由都是看不到发展前景。
强子拿起电话，又放下。窗外，老周办公室的灯也还亮着。这位老师傅最近总是最晚离开，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
第二天晨会，气氛格外凝重。当强子宣布组织架构调整时，老周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自己将被调任生产顾问时，他才猛地抬起头。
顾问？老周的声音在颤抖，什么意思？
周师傅，强子尽量让语气平和，公司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指导年轻人......
说得好听！老周拍案而起，不就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但没想到会如此激烈。
我在强胜干了十年！老周眼圈发红，从三台旧机器干到现在的自动化生产线，你现在告诉我，我只能当个顾问？
强子沉默着。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会后，老周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强子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想起很多年前，为了赶制第一批订单，老周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累倒在机器旁。醒来第一句话是：订单完成了吗？
那时的强胜，需要的是不怕苦不怕累的实干家。而现在，需要的是懂管理、会创新的专业人才。
这不是老周的错，也不是强子的错。只是时代变了。
傍晚，强子约老周到旧厂房。那台老机器还在原地，擦拭得一尘不染。
还记得吗？强子抚摸着机器，我们用它做出了第一个样品。
老周默默点头。
那时候多难啊，强子继续说，没钱，没人，没设备。但是我们有一股劲，一股不服输的劲。
现在什么都有了，老周苦笑，那股劲却没了。
不是没了，强子摇头，是变成了另一种形式。我们要面对更大的市场，更激烈的竞争，需要更专业的能力。
老周长久地注视着那台老机器，仿佛在跟过去的自己对话。
我明白。他终于开口，企业要发展，必须这么做。只是......
他没说下去，但强子懂。只是感情上过不去。
三天后，老周提交了辞职信。不是赌气，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我想好了，他在强子办公室说，顾问这个位置，我坐不住。让我每天看着别人指挥我曾经管理的车间，我受不了。
强子没有挽留。他了解老周，就像了解自己。
按照公司规定，元老离职有一笔丰厚的补偿金。但老周只拿了法律规定的最低标准。
这些钱留给公司发展吧，他说，我就一个要求。
你说。
让我带两个徒弟。把我这身手艺传下去。
这个要求让强子动容。即使在离开的时刻，老周想的还是公司。
送别宴设在他们常去的小饭店。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几个老兄弟。
还记得吗？老赵举起酒杯，那年发不出工资，咱们在这儿喝酒，说要是倒闭了就去开出租车。
记得，老周笑了，你说你认识路，当司机最合适。
结果没倒闭，强子接话，反而越做越大了。
笑声中带着泪光。
老周离开的那天，强子一个人在生产车间走了很久。那里有老周亲手调试的每一台设备，有他制定的每一个操作规程。十年的心血，都凝结在这里。
在车间角落，强子发现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设备的运行参数、常见故障及处理方法。这是老周十年积累的经验，他临走前特意留下的。
强子把小本子交给新任的生产主管：这是无价之宝，要好好用。
新任主管是个海归博士，年轻有为。他翻看本子，惊讶地说：这些经验数据，比我们做的模拟实验还要精准。
因为这是用十年时间，一点一点试出来的。强子说。
晚上，强子收到老周的短信：已安顿好，勿念。新工作很适应，教徒弟很有意思。
强子没有回复。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园区的万家灯火。
做出最痛的决定，不是为了伤害谁，而是为了对更多的人负责。企业的成长，就像树木的生长，总要在适当的时机修枝剪叶，才能长得更高更直。
但对那个执剪刀的人来说，每一次修剪都是切肤之痛。
手机又响了，是胖子发来的照片。他的小厂接到了第一个大订单，工人们正在加班生产。
强子看着照片笑了。疼痛过后，是新的开始。
对老周是，对胖子是，对强子也是。
只是这个夜晚，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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