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点真正‘离谱’的？”
朱革看着玄微子嘴角那抹近乎狂野的弧度，再看向屏幕上那个充斥着复杂代码、奇异图表和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的全新界面，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辞职的决绝带来的热血尚未冷却，但面对这赤裸裸的、未知的“离谱”，他还是感到一阵本能的惶恐。
“老……老师，您指的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玄微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操控鼠标，在那个复杂界面上点开了一个子模块，标题赫然是——《“气”感初步训练与基础相格识别模拟系统（Alpha 0.1版）》。
“你的‘相术’学习，不能只停留在理论分析和网络扒粪上。”玄微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需要实践，需要反馈，需要……在真正的红尘里打滚。但你现在这水平，直接出去给人看相，不是帮人，是害人，也是害己。”
他指了指那个系统界面：“这里面，融合了我收集的部分真实人脸数据（已脱敏）、微表情库、以及基于环境参数和预设‘命格’生成的动态‘气运’模拟。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高难度的虚拟现实相术游戏。第一阶段任务，是在随机生成的虚拟场景（菜市场、地铁站、商务会议室等）中，快速识别出至少三种基础相格特征（比如‘浓眉大眼’、‘鼻梁塌陷’、‘耳垂厚薄’），并初步判断其模拟‘气场’的强弱和性质（旺\/衰、清\/浊等）。准确率达到70%，算你入门。”
朱革看着屏幕上开始流动的、极其逼真的人物影像和背景，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这玩意儿，看起来比他以前做的任何商业ppt和数据分析报表都要复杂和诡异。
“这……怎么操作？”
“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脑子分析，用这个——”玄微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看起来像是VR眼镜，但线条更简洁、还连着几根细导线的设备扔给他，“——试着去‘感受’。里面有初步的生物反馈传感器，能监测你的瞳孔聚焦、脑波活跃度等，辅助你建立‘观察’与‘直觉’的连接。别问原理，试用版， bug很多，将就着用。”
朱革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颇具未来感的设备，感觉像是在接受外星科技。他依言戴上，视野瞬间被拉入一个嘈杂的虚拟菜市场，各色人等在眼前穿梭，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请在三分钟内，识别出至少三名‘地阁方圆’特征者……”
地阁方圆？下巴饱满？朱革赶紧集中精神，在涌动的人潮中搜寻目标。这比他想象中难多了，人在走动，角度多变，光线复杂，而且虚拟人物的表情和气质也极其生动，干扰因素极多。
他这边开始吭哧吭哧地进行着“虚拟相术特训”，另一边，玄微子已经重新坐回椅子，戴上降噪耳机，不知是又沉浸到代码世界还是游戏世界里去了。
时间在朱革磕磕绊绊的识别和系统时不时的“判断错误”提示音中流逝。当他好不容易勉强完成第一个场景的识别任务，准确率堪堪达到65%，被系统判定为“不及格，需重复训练”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
他摘下那个让他头晕眼花的设备，感觉比连续加班三天还累。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
就在这时，防盗门传来一阵富有节奏的、略显粗暴的敲门声。不是电子锁开启，是直接用拳头砸的。
“老玄！朱革！开门！老子送温暖来了！”孙勇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玄微子似乎早就料到，随手在桌边某个按钮上一按，门锁“咔哒”打开。孙勇拎着好几个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塑料袋，像一堵移动的肉山般挤了进来。
“嚯！什么味儿？你们这儿又搞什么化学实验呢？”孙勇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对屋内混合着檀香、泡面、电子设备和新出现的、类似臭氧的古怪气味表示嫌弃。他一眼看到瘫在椅子上、脸色发白的朱革，乐了，“哟，革子，这啥造型？让人给煮了？脸色比我家那口子熬了三天的阿胶还难看。”
朱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孙勇把塑料袋往那张勉强能放东西的矮几上一放，开始往外掏：烤串、小龙虾、炒河粉、还有几罐冰啤酒。“来来来，先补充点能量！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
食物的香气极具穿透力，瞬间激活了朱革饥饿的肠胃。他也没客气，抓起一串烤五花肉就塞进嘴里，油脂的焦香和孜然的味道在口中炸开，带来一种近乎原始的满足感。
玄微子也摘下耳机，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一罐啤酒打开。
孙勇一边剥着小龙虾，一边看向朱革，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咋样，革子？听说你……把那破工作给辞了？” 消息显然是从玄微子这里，或者他刚才那副死狗样子推断出来的。
朱革灌了一大口冰啤酒，感受着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着疲惫的神经，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辞了。”
“牛逼！”孙勇竖起油乎乎的大拇指，语气夸张，“壮士断腕啊！有魄力！我就知道你小子骨子里有股骚动……不是，是劲儿！”
朱革苦笑一下：“别埋汰我了，胖子。现在是真·前途未卜，心里慌得一比。”
“慌个毛！”孙勇把剥好的虾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那破工作，早就该辞了！整天受那鸟气，挣那点窝囊费，够干啥的？”
他灌了口啤酒，凑近朱革，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表情：“哎，说真的，革子。你既然跟老玄学这玩意儿了，有没有想过……咱哥俩合伙干点啥？”
“合伙？”朱革一愣，“干什么？”
“还能干啥？”孙勇一拍大腿，声音又扬了起来，“你学看相算命啊！老玄这本事，我可是亲眼见过，邪乎得很！你就算学个皮毛，够用了！现在这世道，人心惶惶，感情不顺的、事业迷茫的、想发财想疯了的，多了去了！有市场！”
朱革差点被啤酒呛到：“你让我……去摆摊算命？！” 这比他想象的“离谱”还要离谱。
“摆什么摊！那多low！”孙勇一脸“你太落伍”的表情，“咱们搞高端的！线上线下结合！你不是跟老玄学那什么……互联网相术吗？咱们就搞这个！”
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地开始描绘他的宏伟蓝图：“你看啊，你呢，就负责技术核心，看相、分析、提供‘人生指导’。我呢，负责市场开拓、客户对接、后勤保障，外加……司机！咱们搞个移动相术工作室！客户下单，我开车拉着你上门服务！或者约在什么高端茶馆、咖啡馆，逼格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朱革听得目瞪口呆，这想法也太天马行空了。
“名字我都想好了！”孙勇得意地晃着脑袋，“就叫……‘玄革咨询’！取你俩名字各一个字，响亮！有内涵！业务范围嘛，初期就主打情感咨询、事业运势分析、小人防范……反正老百姓关心啥咱们就看啥！”
朱革下意识地看向玄微子，想从他那里得到点反应。却见玄微子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小龙虾，仿佛没听见一样，只是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
“不是，胖子，”朱革觉得必须打断孙勇这危险的畅想了，“我这刚学，皮毛都算不上，出去给人看，不是骗人吗？再说，这玩意儿……合法吗？”
“哎哟我的哥！”孙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谁让你出去就说自己是半仙了？咱们这叫……人生规划咨询！情感顾问！运用传统智慧与现代分析技术，为客户提供多维度的决策参考！懂不懂？就跟那些心理咨询师、职业规划师一个性质！只不过咱们的工具箱里，多了点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而已！”
他凑得更近，声音充满蛊惑：“至于水平问题，慢慢练嘛！不是还有老玄这个终极外挂吗？搞不定的case，咱就回来问他！再说了，咱们初期可以走低价亲民路线，甚至搞点免费体验，积累经验和口碑！等名气打响了，再提价！”
孙勇说着，猛地干掉最后一口啤酒，把罐子往桌上一墩，胖脸上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表情，看着朱革：
“这么着，革子！兄弟我，看好你，也看好老玄这套本事！我孙勇，今天就给你投个资！”
他拍了拍自己肥厚的胸脯：“我把我那辆车，还有我这个人，还有我这些年跑车攒下的……五万块钱私房钱，全押上！算我入股！咱们二一添作五，五五开！你出技术，我出人出车出启动资金！怎么样？干不干？！”
五五开？！
朱革彻底懵了。他看着孙勇那张因为激动和酒精而泛着油光的胖脸，看着他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的、混合着义气、冲动和对未来憧憬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孙胖子，这是要把他压箱底的老本，和他未来的生计，都押在自己这个刚刚失业、前途未卜、还在学习“离谱”相术的发小身上？！
这份信任，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他看向玄微子，寻求最后的指引。
玄微子终于吃完了那只小龙虾，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后抬眼，目光在朱革和孙勇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朱革那充满挣扎和不确定的脸上。
“卦象显示，”玄微子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得像白开水，“‘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虽然时机未到，但提前接触‘大人’（指客户、市场），积累经验，并非坏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孙胖子这人，虽然满嘴跑火车，但重信守诺，鼻准丰隆，仓廪（鼻翼）虽露却地阁（下巴）兜得住，不是亏钱的相。跟他合伙，至少……不会被坑。”
这话听起来像是认可，又像是……默认了他们这极其草率的创业计划？
朱革看着玄微子，又看向一脸期盼、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孙勇，再回想自己刚才在虚拟训练中的挫败感和辞职时的决绝……
一股混合着感动、冲动和破罐子破摔的豪情，最终冲垮了他所有的犹豫和理智。
去他妈的稳定！去他妈的前途未卜！
最坏，不就是跟着孙胖子一起，把这五万块私房钱亏光，然后一起滚回去开网约车送外卖吗？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罐啤酒，“啪”一声打开，泡沫涌了出来。他举起酒罐，看向孙勇，眼睛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声音却异常洪亮、坚定：
“好！胖子！五五开就五五开！老子……干了！”
孙勇胖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笑容，也抓起一罐啤酒，“砰”地跟朱革用力一碰：
“干！！”
两只啤酒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泡沫四溅。
仿佛是两个走投无路的中年男人，对着冰冷而残酷的生活，发出的、微薄却震耳欲聋的战吼。
玄微子坐在一旁，默默地拿起最后一串烤蘑菇，慢悠悠地咬了一口。
窗外，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无尽的、属于人造光源的辉煌。
而在这间充斥着食物香气、酒精和荒诞梦想的“白云互联网道观”里，一个由失业相师学徒和网约车司机组成的、看起来极不靠谱的“玄革咨询”，就在这几串烤串和几罐啤酒之间，草台班子般地……成立了。
未来的路是坦途还是深坑？
没人知道。
但至少此刻，他们选择了，一起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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