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湾，死寂。
海风吹过，带起的不是浪涛声，而是无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浦贺奉行所的奉行，伊东三郎，瘫软在自家关船的甲板上，他望着远处那个只剩下巨大豁口和袅袅青烟的半岛，裤裆里一片温热的湿意，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山，没了。
那座自他祖辈起就矗立在海湾口的石山，那座被渔民们视为航标的神山，就在刚才，在他眼前，被抹去了。
“天照大神啊！您抛弃您的子民了吗！”
他身后的武士和足轻们，彻底崩溃了，他们手中的武士刀和长枪，在能够移山填海的力量面前，和一根稻草没有任何区别。
恐惧，顺着海岸线，向江户城的方向疯狂蔓延。
一个时辰后，江户城，天守阁。
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死死攥着那份由信使舍命送回的紧急军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你说……三崎半岛的山……没了？”
他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跪在下方的幕府最高官员松平信纲，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是的，将军大人。据浦贺奉行所目击者称，明国的三艘黑船，在八里之外，一轮炮击……山就崩碎了。”
“一派胡言！”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华丽胴丸的武将，越众而出，厉声喝道。
他是幕府旗本中的武勇派领袖，柳生又右卫门。
“将军大人！此乃妖言惑众！人力岂能移山？明国人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或是凑巧山体崩塌！我大日本武士的尊严，岂能被这种鬼话吓倒！”
“我请求出战！”柳生又右卫门猛地拔出腰间的太刀，“集结我幕府所有安宅船，与之一决死战！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士！”
“决一死战！”
“为将军尽忠！”
大殿内，超过半数的武将们群情激奋，纷纷拔刀响应，在他们看来，战死是荣耀，而被吓得不敢出战，是奇耻大辱。
德川家光看着这群狂热的武士，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障眼法？凑巧？
他想起了那份来自大明的、关于萨摩藩精锐下场的“礼物”，想起了那三艘在长崎外海游弋的黑船。
那个大明皇帝，是个不能用常理揣度的怪物。
“将军大人，万万不可！”松平信纲猛地叩首，额头砸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八里之外便可攻击，而我军火炮射程不过二里。这意味着，在我们的船靠近之前，就会被他们全部送入海底！这不是战争，是送死！”
“懦夫！”柳生又右卫门怒斥，“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大殿内，主战派和主和派吵作一团。
就在此时，一名侍从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报！将军大人！明……明国的那三艘黑船，又出现了！”
“在何处！”德川家光心中一紧。
“它们……它们绕过了相模滩，正朝着……朝着大阪湾的方向去了！”
大阪！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大阪，是德川幕府的钱袋子和粮仓！那里不仅是商业中心，更储存着幕府从全国征收上来的，足以支撑整个关东地区半年的米粮。
他们要去大阪做什么？
……
一日后，紫禁城，御书房。
朱由检看着雷鹰呈上来的宣慰舰队的报告，由跟随蒸汽小艇层层送到岸上，再由那里的锦衣卫通过层层电报发回报文，前后耗时一天。
报告：宣慰行动第一阶段目标达成。已对江户湾守军进行毁灭性火力展示。现舰队已按预定方案，移防大阪外海，请求下达第二阶段行动指令。
朱由检的系统界面上，是一个按一比一万比例精准复刻的日本全境沙盘。
他没有看江户，而是锁定了大阪的位置。
【系统分析：摧毁军事目标，仅能植入恐惧。摧毁经济命脉，方可制造屈服。恐惧可被狂热对冲，但饥饿无法被任何意志抵消。】
【启动第二阶段预定方案：经济脉冲打击。】
【目标：大阪，幕府第一中心粮仓，编号01。】
【战术要求：超视距精准打击，严格控制附属伤害。向目标展示我方具备“随时随地，精确清除其任何战略资产”的绝对能力。】
朱由检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回电。”他声音平稳，“目标，大阪，清除编号01粮仓。附，后续作战计划表。”
“遵旨。”雷鹰退下。
一道新的指令，再次通过电报层层传达，跨越黄海，传达到了数千里之外，正于大阪湾外海静静等待的龙渊号旗舰之上。
大阪湾。
海面上风平浪静，港口内商船往来如织，一片繁华景象。
大阪的商人们，刚刚听说了江户湾出现了“海怪”的传闻，但大多数人只当是渔民夸大其词的无稽之谈。
直到，那三个漆黑、低矮、冒着浓烟的钢铁轮廓，如同亘古存在的凶兽，出现在海天线上。
“那……那是什么船？”
“没有帆！为何还能逆风而行？还在冒黑烟！”
“是江户传来的怪物！天啊！”
极致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这座城市，大阪奉行所的官员，紧急调集了城内的守军，在港口布防，但他们看着那三艘在十五里外便停泊下来，如同三座钢铁岛屿的庞然大物，连握住长枪的手都在发软。
舰桥上，茅胤京拿着刚刚解译出来的皇帝指令，手心已满是冷汗。
杀人，还要诛心。
陛下这是要彻底切碎日本人的所有幻想和侥幸。
“命令各舰，校准射击诸元。”他的声音因为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低沉。
“目标，大阪港东南，编号01粮仓群。”
“三号高爆弹，放！”
没有警告，没有预兆。
十二门巨炮，再一次发出了足以撕裂天空的怒吼。
大阪城内的居民，只听见天边传来闷雷般的连环巨响，惊恐抬头，便看到三十六个小黑点，从远方的海面上腾空而起，高速越过城市上空。
那一刻，无数人尖叫着抱头鼠窜，以为末日降临。
但是，炮弹并未落在民居和商业区。
它们划过一道道被精密计算过的抛物线，悉数砸在了港口旁边，那片占地数百亩的巨大粮仓群中。
“轰！轰！轰！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巨大的木制粮仓，在狂暴的冲击波中被轻易撕碎。干燥的米糠和粮食粉尘，被瞬间抛洒到空气中。
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个天空。
黑色的浓烟，混杂着烧焦的米香，形成了一朵巨大而丑陋的尘雾缓缓升腾，笼罩在大阪港的上空，仿佛在嘲笑着人类的脆弱。
德川幕府积攒了数年的财富与根基，在短短几分钟内，化为飞灰。
茅胤京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喉咙有些发干，他知道，这一把火，足以让整个日本陷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饥荒。
做完这一切，三艘铁甲舰并未离开。
一艘小型的蒸汽突击艇，被从龙渊号的侧舷吊放至海面，它拖着一道挑衅般的白色浪花，径直冲向了已然混乱不堪的大阪港码头。
小艇在码头边停下，一名胆大的幕府低级武士，在长官的呵斥下，颤抖着双腿上前，从船员的手上取下了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防水圆筒。
圆筒，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江户。
当天深夜，德川家光在死寂的天守阁内，用颤抖的双手，展开了那张来自魔鬼的信纸。
信纸上没有一句威胁或斥责的废话。
它只是一张清单，一张冰冷到极致的时间表。
“明日，辰时，目标：京都，二条城。”
“后日，巳时，目标：伊势，大神宫。”
“大后日，午时，目标：佐渡，金矿。”
“……”
清单上，用工整的汉字，罗列了日本全境数十个最着名、最具象征意义的建筑和设施，从政治中心、到宗教圣地、再到经济矿山。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用血红的朱砂，标注了精确到时辰的“访问”时间。
在清单的最后，只有一行仿佛淬了冰的小字。
“派德川家重臣，携国书，于明日日落前，至我舰队旗舰，商谈东亚新秩序之亲善事宜。逾期，时间表自动生效。”
德川家光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双目空洞。
大殿外，柳生又右卫门等主战派武士还在叫嚣着要与明国舰队玉碎，为荣誉而战。
而幕府的勘定奉行，已经跪在殿外，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将军大人！大阪粮仓没了！全没了！不出三月，关东便会断粮！届时，不用明国人来打，数百万饥民的暴动就会把我们撕碎啊！请您……请您为德川家的天下三思啊！”
德川家光看着殿外那些依旧狂热的武士，听着殿内大臣们绝望的哭嚎。
他的眼前，只有那张冰冷的，逐行宣告着日本国命运死刑的时间表。
战，是举国玉碎，神道不存，传承断绝。
和，是卑躬屈膝，国格尽丧，沦为附庸。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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