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苏清瑶绣制香囊的话，苏悦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她当真从那些边角料里，挑了一块雨过天青色的软缎，配以月白、淡紫的丝线，开始绣制一幅梅兰双清图。梅花傲雪，兰草幽谷，倒是极符合苏清瑶平日里标榜的品性。
她绣得并不急切，甚至带着几分闲适，仿佛真的只是姐妹间表达亲厚的小小心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香囊一旦送出，便是她对苏清瑶的一次无声回应与试探。
然而，还未等这香囊完成，一场更为隐蔽的风波，已悄然迫近。
连日来的银霜炭让屋内温暖如春，苏悦的身体恢复得越发明显，脸颊甚至微微丰润了些，透出健康的粉色。她每日依旧看书、习字、做针线，规律得如同钟摆。
这日清晨，小梅照例将炭盆里昨夜燃尽的灰烬清理出去，又添上新的银霜炭块。炭火重新燃起，跳跃的火焰带来暖意，一切如常。
苏悦正坐在桌边，对着光检查昨日绣好的几片兰叶，鼻尖却忽然微微一动。
空气中除了炭火特有的温暖气息外，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极怪异的气味。那气味若有若无，像是某种植物腐败后的腥甜，又带着点金属的锈蚀感，与她平日里闻惯的银霜炭味道截然不同。
她放下绣绷，蹙眉细嗅。那气味却又仿佛消失了，被正常的炭火气完全掩盖。
是错觉吗？
苏悦没有轻易放过这丝异样。她站起身，走到炭盆边，佯装伸手取暖，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盆中正在燃烧的炭块。
银霜炭质地坚实，燃烧时火焰稳定，呈淡蓝色，烟极少。此刻盆中的炭火看起来并无异常，但苏悦注意到，有几块炭的边缘，颜色似乎比其他的更深些，近乎墨黑，且表面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结晶反光。
她心中警铃大作。在现代，她为了拓展业务，曾深入了解过各类奢侈品及原材料，其中也包括一些珍贵的香料和……有毒矿物。这气味，这炭块异常的颜色和反光，让她瞬间联想到一种东西——石黛。
石黛，在这个时代多用作女子画眉的颜料，其主要成分是石墨，但天然石黛矿常伴生有少量毒砂。毒砂含砷，加热后会释放出剧毒的砒霜气体！虽然含量极低，但若长时间在密闭空间内吸入，足以让人慢性中毒，出现头晕、乏力、恶心、皮肤色素沉着等症状，严重时甚至能致命。
好狠毒的手段！这不是要立刻置她于死地，而是要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缠绵病榻，最终“虚弱”而亡！如此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炭火上，只会觉得是她自己病重不治！
苏悦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若非她前世见识广博，嗅觉又因穿越后这具身体的敏感而变得异常灵敏，恐怕真要着了道！
“春桃！”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将炭盆端到院中去！打开所有门窗通风！”
春桃虽不明所以，但见小姐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用厚布垫着手，将燃烧正旺的炭盆端到了院子中央的雪地里。小梅也赶紧将门窗全部敞开，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冲散了屋内的暖意。
“小姐，怎么了？这炭……有问题？”春桃看着雪地里依旧噼啪作响的炭盆，脸色发白。
苏悦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院中，远远看着那炭盆，冷风吹得她衣袂翻飞，也让她的大脑无比清醒。
“小梅，”她转向一脸惶恐的小梅，“你去悄悄打听一下，今日府中分发各院的银霜炭，可有什么异常？或者，负责分发炭火的人，今日可有谁行为古怪？记住，要绝对小心，不能让人察觉。”
“是，小姐！”小梅应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苏悦又对春桃吩咐：“去取个火钳和破瓦盆来。”
工具取来后，苏悦让春桃用火钳将炭盆中那几块颜色异常的炭块小心翼翼地夹出，放入破瓦盆中，又用积雪将其彻底覆盖熄灭。
“小姐，这……”春桃看着那几块漆黑的炭，声音发颤。
“有人不想我好过。”苏悦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冷，“在这炭里加了料。”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腿都软了：“是……是谁？竟如此歹毒！”
“还能有谁？”苏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挡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便是谁。”
她没有明说，但春桃立刻想到了大小姐和嫡母，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去告诉老爷？告诉老太太？”春桃急道。
“无凭无据，仅凭几块炭，如何指证？”苏悦摇头，“她们既然敢做，必然早已想好了脱身之计。贸然告发，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她看着瓦盆中被雪水浸透的毒炭，眼神锐利如刀。苏清瑶，你果然沉不住气了。是因为老太太那点微不足道的关注，还是因为她这“病弱”的庶妹恢复得太快，超出了你的掌控？
小梅很快回来了，带回了消息：“小姐，奴婢打听到了！今日分发炭火时，管炭火的周婆子说，大小姐房里的秋纹姐姐去过炭房，说是大小姐觉得前日的炭有些潮，亲自去挑了些……还……还夸周婆子会办事，赏了个银锞子。”
果然！苏清瑶身边的人亲自动了手脚！借口都找得如此完美！
苏悦心中冷笑。看来，她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位嫡姐的心机和狠辣。
“春桃，将这些处理掉的炭块，连同瓦盆，找个隐蔽地方深埋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苏悦冷静地吩咐，“小梅，你去把我们之前剩下的那些烟炭找出来，暂且用着。”
“小姐，用烟炭？那您的身子……”春桃担忧道。
“无妨，总比中了毒强。”苏悦语气坚决，“记住，今日之事，你们两个必须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春桃和小梅齐声应道，脸上都带着后怕与坚定。
苏悦转身走回依旧透着寒气的屋内，看着洞开的门窗，以及桌上那未完成的梅兰双清香囊，眼神幽深。
示弱，已经不够了。
隐忍，也到了极限。
苏清瑶既然已经将手伸到了她的性命上，那就别怪她，要狠狠将这伸过来的爪子剁掉！
她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和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这种被动局面的契机。
炭火的余温早已散尽，屋内冰冷如窖。但苏悦的心，却燃起了一簇比炭火更烈、更冷的复仇火焰。
这场无声的战争，从此刻起，正式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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