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盯着那片看似正常的报表。
问题不在于增长,而在于增长的尽头——那是一片巨大的、名为“零收入”的悬崖。
无数新加入的会员,在接受了“反击者联盟”的线上课程、法律咨询和心理疏导后,精神上获得了重生,但在现实中,他们依然寸步难行。
他们被困在了从“失业者”到“再就业者”的最后一百米。
上周李曼在成都分会的周报里,用加粗的红字标记了一个案例:一位曾经在互联网大厂担任UI设计师的单亲妈妈,技能优秀,作品集堪称惊艳。
她试图在多个主流外包平台接单养活自己和孩子,却被系统性地拒绝。
理由千篇一律:“无法提供在职证明或企业担保,不符合平台入驻资质。”
自由职业,竟成了原罪。
那一刻,林夏脑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仿佛带着一丝嘲讽,骤然响起。
【系统提示:检测到联盟核心业务模式存在结构性缺陷。
小微经济闭环缺失,用户生态可持续性评分已降至:c级。】
c级。一个几乎等同于“濒临失败”的评级。
林夏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明白了。
她们教会了大家如何呐喊,如何记录不公,却没能给他们递上第一块能果腹的面包。
没有第一笔收入,就没有信用,没有信用,就永远拿不到进入主流商业循环的门票。
这是一个死结。
她睁开眼,眸光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她不是要解开这个死结,她要用一把更锋利的剪刀,把它彻底剪断!
她拿起内线电话,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通知李曼、陈导、阿哲,十分钟后,最高级别线上会议。”
会议室的大屏上,林夏只放了一张图——一个巨大的、鲜红的“c”字。
“这是系统给我们的评分。”她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我们建立了一个庞大的避难所,但里面没有食物。长此以往,我们不是在拯救他们,是在圈养绝望。”
李曼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她想起了那位设计师妈妈。
“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们没有能力给所有人发工资,更不可能为他们提供信用背书。银行和平台只认大公司,我们……”
“所以,”林夏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我们就自己来定义‘信用’!”
她调出另一份文件,标题硕大无比——《“打工人”信用账本计划》。
“我们要打造一套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去中心化的信用体系。规则简单粗暴:每一个联盟成员,都可以通过我们的内部系统发布或接受任务。小到代写一份简历、陪一位老人去医院看病,大到为一个初创项目提供一小时的技能教学、帮一位外卖小哥做一单同城代办。”
“每完成一次任务,发布方和执行方进行双向匿名互评,从‘响应速度’、‘完成质量’、‘合作态度’三个维度打分。所有数据,加密后上链存证,不可篡改。”
“连续三个月,完成任务量超过十次,且平均分在4.8以上的成员,将自动获得‘萤火认证’!”林夏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在描述一个已经成型的世界,“获得认证的人,将享受联盟生态内的一切优先权——优先获得我们直播带货供应链的低息小额贷款、优先对接法律援助、优先获得我们合作平台的绿色入驻通道!”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李曼、陈导和阿哲都被这个宏大而疯狂的构想震住了。
“这……这是在造一个民间的‘支付宝’啊!”陈导喃喃道。
“不,”林夏摇头,“支付宝的信用,基于你的消费能力。而我们的信用,将基于你的每一次履约、每一次互助,每一次在低谷中付出的努力。它不问你过去在哪里,只记录你现在做了什么。”
阿哲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猛地一拍桌子:“夏姐,我来搞试点!成都最近有一批因为平台规则调整而失业的网约车司机,他们有车有人,就是没单。我马上组织十个人,成立一支‘信用车队’!”
行动力,是这支团队最可怕的武器。
一周后,成都的“信用车队”正式成立。
他们不接商业单,专门承接联盟内部发布的“特殊需求”——接送行动不便的病患去医院复诊、帮深夜加班的宝妈送应急药品、护送参加完维权听证会的女工回家。
每一次服务,都被清晰地记录在“信用账本”上,积分飞速增长。
然而,新事物诞生,必然伴随着旧势力的反噬。
项目刚有起色,网络上就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有人担心这是新型的隐私数据收集,为林夏团队未来变现铺路。
更恶劣的是,一些地方的中介嗅到了“商机”,开始冒充“反击者联盟分会”,向失业者兜售“付费代刷积分”、“三百元包过萤火认证”的骗局。
联盟内部群情激愤,要求立刻发公告辟谣。
“不用。”林夏却异常平静,她转头看向陈导,“澄清是最无力的公关。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自己看见真相。”
陈导心领神会。
三天后,一个对比鲜明的短片在“反击者联盟”的账号上发布。
视频左边,是一位被骗了三百元“认证费”的年轻人,对着镜头愤怒控诉:“他们说交了钱就能走捷径,结果就是个骗局!”
视频右边,是成都“信用车队”的一位司机师傅。
他刚用累积的信用积分,在联盟的供应链里,为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兑换了三罐进口奶粉。
他对着镜头,笑得满脸褶子,朴实地展示着手机上的兑换记录:“没花一分钱,就靠这阵子送人看病攒的。闺女的口粮,稳了!”
视频的最后,没有一句辩解,只有一行缓缓浮现的黑底白字:
“我们的信用,不该由冰冷的算法定义,而该由温暖的行动写下。”
舆论瞬间倒戈!
视频发布当晚,“信用账本”的真实注册量一夜之间暴增五千。
无数人涌入评论区,分享自己被中介欺骗的经历,同时表达对“用行动换奶粉”模式的向往。
这股浪潮甚至引起了地方监管部门的注意,他们开始悄悄研究这个新生的民间信用实验。
一个月后,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
“信用账本”的注册用户数,正式突破两万大关。
阿哲的“信用车队”靠着无可挑剔的服务记录和信用积分,成功从一家器械租赁公司,以“信用抵押”的方式,置换到了一辆专业的二手医疗转运车,业务范围瞬间扩大。
更重要的是,三家区域性的商业银行,几乎在同一时间主动联系了联盟,表示愿意以“信用账本”的数据作为风控参考,为获得“萤火认证”的用户,提供小额、低息的普惠金融产品。
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在内部庆祝会议上,林夏却给所有亢奋的头脑泼了一盆冷水。
“银行找上门,是好事,但也是陷阱。”她冷静地分析道,“他们看中的是我们的数据,是我们的用户。一旦我们交出数据,让他们来做‘恩赐’,我们的信用体系就等于被他们收编了。我们从规则的制定者,又变回了打工仔。”
她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要的不是合作,是话语权。”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授权给了李曼:“李曼,你立刻牵头,以这份草案为基础,起草一份《劳动者数字权益公约》。核心条款只有三条:第一,所有个人劳动数据,归属权永远属于劳动者本人。第二,任何机构使用这些数据,必须获得用户本人的‘单次授权’。第三,数据产生的商业收益,必须按约定比例返还给数据创造者。”
“把这份公约发给那三家银行,以及所有想接入我们生态的合作方。告诉他们,想合作,先签这份承诺书。”
签约发布会当天,林夏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数十家媒体的镜头。
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没有展示惊人的商业数据,而是在循环滚动着一个个普通用户的信用成长曲线——从最初的零,到完成第一次互助,再到点亮“萤火认证”的徽章。
“我们习惯了用工资、职位、房产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林夏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也传向了网络另一端的千万人,“但从今天起,我们想提供另一种可能——你的每一次努力,每一次履约,每一次对陌生人伸出援手,都有迹可循。它将汇聚成你的信用,成为你在社会上最坚实的通行证。”
同一时刻,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小镇,那家简陋的社区法律援助中心里。
顾沉舟正俯下身,耐心地教一位白发苍苍的环卫工阿姨,如何在手机上登记自己刚刚完成的一次“社区清洁”服务,为她的信用账本赚取第一笔积分。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着,她抬起浑浊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小顾先生,这个……这个东西,真能当钱使吗?”
顾沉舟抬起头,迎着阿姨不安的目光,微笑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轻轻点头。
“阿姨,它比钱更重要。”
“这是您没被这个世界抹去的证据。”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夏的脑海里,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内容却截然不同。
【系统提示:社会底层价值重构模型已初步建立。
隐性压迫识别模型完成自我迭代,覆盖场景新增‘数据剥削’维度。
恭喜宿主,开启更高维度博弈。】
林夏心中一凛。
发布会刚刚结束,她的私人邮箱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她点开,瞳孔骤然收缩。
发件人的后缀,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却如雷贯耳的政府机构域名。
邮件标题极其简短,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关于《互联网平台零工经济劳动者权益保障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的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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