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楠陵江面上的雾气还没散透，二十艘缴获的联军舰船已经升起风帆，破开水浪向东驶去。
陈小七立在首舰船头，一袭黑衣在潮湿的江风里猎猎作响。金剑按剑立在左后侧，神色肃穆；丁宝儿一身素白衣裙静立右旁，目光沉静地望着渐近的江岸。二人身后，一万剑字军整齐列队——这些修士虽经连日血战，眼里却不见疲态，甲胄擦得亮如明镜，腰间符箓与剑柄上系着的红穗随风轻摆，在晨光里晕开一片暖色。
船队顺流而下，晌午刚过便看见了南星城的码头轮廓。
码头早已戒严。陆瑶与紫衣婆婆站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几十名刚被解救出来的商队伙计。见陈小七踏着跳板走下船，陆瑶眼圈一红，什么也顾不得了，小跑着扑进他怀里，双臂死死环住他脖颈，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瞬间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添头莫哭，”陈小七难得放软了声气，一手轻拍她后背，一手抚着她散在肩上的发丝，“为夫这不是替你出了气、报了仇么？”
丁宝儿在旁边听得真切，瞳孔微微一缩。她这才将这几日惊天动地的变故串连起来——陈小七调兵遣将、设局全歼二十万联军、连破数城……如此翻天覆地的大动作，竟是为了眼前这个在她看来“相貌不过清秀”的女子？
这莫非就是凡俗话本里常说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紫衣婆婆拄着蛇头杖上前几步，满脸皱纹里堆出欣慰的笑：“盟主好大魄力，为了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竟掀动这般滔天风浪……”
“瞎凑什么热闹，”陈小七松开陆瑶，瞥她一眼，语气又恢复惯常的懒散，“没您老太太啥事，我是为了我家添头。”
“你！”紫衣婆婆蛇头杖往地上一顿，气得白发都颤了，“你这个贪花好色的小混蛋！想当年老婆子我‘紫衣仙子’名动四洲，那可是貌美如花、人间绝色，仰慕我的少年英才挤破了清虚宗三道山门……”
陈小七忽然探手，在她皱巴巴的脸颊上轻轻一捏。
“麻烦您老人家，”他笑眯眯的，“先把这满脸褶子抚平了再说。”
“噗嗤——”身后剑字军里不知哪个年轻修士没憋住，笑出了声。
陆瑶急忙拽了拽陈小七的袖子：“你别总气婆婆，若不是婆婆那日把碧水镯献出去，我恐怕……恐怕真见不到你了。”
陈小七笑容一收：“碧水镯？怎么回事？”
原来那日商队被扣，南星城丹师公会派来处置的执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随师兄上百草峰提亲时，那个跟在后面的丹师公会会长二徒弟。几年过去，此人已从当年的筑基后期突破至金丹，成了公会中层。得知陆瑶身份后，新仇旧恨轰然涌上心头。
陆瑶相貌虽只算清秀，算不得什么绝色美人，可恨意冲昏头脑时，那执事竟邪念陡生。就在他屏退狱卒、欲行不轨的当口，紫衣婆婆厉声喝道：“你若动她，陈小七必与你不死不休！”
那执事动作一顿。
“老婆子看着他长大，”紫衣婆婆喘着气，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那小子自幼便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心狠手辣、狡诈如狼。十三四岁就敢设局杀你师兄、诛你护卫，如今他已是西北王，手握数万重兵，你若动他女人……想想你师兄怎么死的！”
执事脸色“唰”地白了。
紫衣婆婆趁势从腕上褪下一对玉镯。那镯子通体碧绿如水，光晕流转间似有烟波氤氲，一看就不是凡物。“此乃我百草峰至宝‘碧水镯’，佩戴后可辟百毒、御瘴气，秘境探宝时堪称神器。老婆子珍藏数十年从未示人……”她双手捧上，“今日献于阁下，只求高抬贵手。”
碧水镯入手温润，灵光逼人。那执事摩挲半晌，又想起陈小七这些年愈发骇人的名声，最终咬牙接过镯子，恨恨地踢了陆瑶一脚，转身离去。
陆瑶说到此处，仍心有余悸地攥紧了陈小七的袖子。陈小七沉默听完，先对紫衣婆婆郑重一礼：“婆婆相救之恩，小七铭记。”
直起身时，眼底已凝出一层寒霜：“那人呢？”
“城破那日便溜了，”紫衣婆婆摇头，“麟蛇王和大宝带兵去追了，不知擒到没有。”
陈小七转身，朝空中打了个清亮的呼哨。一只翼展近丈的鹰族斥候俯冲而下，落地化作一名精瘦汉子，单膝跪地：“盟主。”
“传令麟蛇王：不可深入敌境，劫掠后即返。带不走的物资——全烧了。”
“是！”
鹰族斥候振翅而起，眨眼没入云端。陈小七又看向金剑：“大哥，你带一万剑字军去接应，寻险要处设伏——若有人敢追，给我狠狠敲一笔。”
金剑抱拳领命，点齐人马疾驰出城。
众人往城主府走去。行至半途，陈小七忽然脚步一顿，扭过头死死盯住紫衣婆婆。
“等等，”他眯起眼，“您老人家刚才说……我‘自幼便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狡诈如狼’？”
紫衣婆婆干笑两声，拄着杖往陆瑶身边挪了半步：“事急从权，为了震慑敌胆嘛……西北王莫要在意。谁不知道您少年英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多少女修为求一见不惜自荐枕席……”
陈小七听着，脸色渐渐缓和，最后竟满意地大点其头：“婆婆大才，果然慧眼如炬。”
他负手踱了两步，状似随意道：“待绿萝将血玉圣果培植成功，我必亲酿美酒，送您一坛……哦不，一壶。哦……”
“一壶就一壶！”紫衣婆婆一个箭步上前，枯瘦的手死死捂住陈小七的嘴，“老婆子谢过盟主！”
陈小七被她捂得嘴里那句“一杯”硬生生咽了回去，连忙拉开她的手，气得跳脚：“那可是五百年血玉圣果！生死人肉白骨的宝药！你居然讹我一壶？”
“一坛都不多，”陆瑶在旁掐着他胳膊，“婆婆救了我的命。”
“对对对，”陈小七瞬间认怂，揉着胳膊咧嘴笑，“就一壶……哎哟轻点添头！”
紫衣婆婆得意地拄杖前行，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扬起，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傍晚时分，麟蛇王与王大宝满载而归。
车队绵延数里，车上满载粮草、灵石、丹药以及各类炼器材料。金剑的伏兵虽未等到追兵，只帮着押回了一批俘虏——其中有丹师公会的人，也有部分城防士兵。
“那厮溜得比泥鳅还快，”王大宝下马汇报，浑身铠甲沾满尘土，“只抓了些许丹师、护卫和守城兵丁。带不走的物资已经按您的吩咐焚毁了。”
陈小七颔首：“熊三娘子呢？”
“领两千兵驻守杀虎口了，”麟蛇王接口，声音低沉，“那道关隘卡在东胜神州西出的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至此，东胜神州西部门户彻底洞开。
面前是绵延千里的沃野平原，大小城池如星罗棋布。若趁势进攻，半月内连下十城绝非难事——可陈小七站在南星城头，望着前方苍茫大地，却缓缓摇了摇头。
“传令：小狮王驻防南星城，小鼠王守楠陵城，熊三娘子部固守杀虎口。小狼王负责清理南星城周边各宗门残余。王大宝回妙音城整编部队。王师虎成立新兵营，协助王大宝留守牛头山一带。”
金剑微怔：“不打了？”
“贪多嚼不烂。”陈小七转身，目光扫过城内城外黑压压的俘虏营——近十万俘兵蹲坐在划定区域内，垂头丧气；江面上停泊的数百艘舰船桅杆如林，在落日余晖中投下长长阴影。
“占了这千里之地，已是意外之喜。如今最要紧的是三件事：整编俘虏、修缮舰船、巩固防线。”
夜色渐深，城主府内灯火通明。
陈小七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从四海城一路划过楠陵江、牛头山、妙音城，最后落在新得的这片土地上。版图再次扩张，他心知此战过后，各方势力必会重新动荡，天下格局这一变，往后的风浪只会更急。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麟蛇王走至沙盘边，抬手轻轻摘下脸上的千机幻容——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露了出来，眼眸如水，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陈小七伸手揽住龙妍纤细的腰肢，俯身吻在她柔软的唇上。良久，唇分。
龙妍脸颊微红，重新戴上千机幻容，又变回麟蛇王那副威严模样。
“辛苦了。”陈小七轻声道。
“不辛苦，”龙妍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小七，你明日就要走了吗？”
“嗯，我若不走，必会使人生疑。”陈小七握住她的手，“王不见王，这是规则。”
龙妍眼中闪过不舍，反手将他握紧。此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陆瑶端着一个托盘笑盈盈地走进来：“两位大王，我熬了点羹，不知有没有打扰到二位呀？”
龙妍羞得耳根都红了，轻轻打了陆瑶一下。陆瑶顺势偎进龙妍怀里，画面一时有些诡异。陈小七明知这“麟蛇王”是龙妍所扮，可看着自家媳妇偎在另一个“男子”怀中，还是觉得眼角直跳。
他一把抢过托盘放下，打横抱起陆瑶就往外走，嘴里骂道：“你这不守妇道的女子，当着我的面勾引别的汉子，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陆瑶还频频回头，朝龙妍抛着媚眼。陈小七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丫头什么时候解锁了这般本事？逗得龙妍忍俊不禁，掩口轻笑。
一夜缠绵后，陆瑶头枕在陈小七胸口，轻声说：“为了我，兴师动众死了那么多人……值不值得？人们常说红颜祸水，我也没有隐娘她们那般美丽，却成了祸水。”
“谁敢说你是祸水，我跟谁急，”陈小七搂紧她，“明明是‘添头’。”
陆瑶气恼地在他胸口轻咬一口：“不许再说‘添头’！”
陈小七正色道：“怎么不值？你是我的女人，我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敢救、不去救，还算什么男人。”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再说，丹师公会早就想动四海盟，即便没有你，这一仗迟早要打。只是你这一出事，逼得我不得不提前开战罢了。以后别问这种傻话了——你是我的宝贝，无价之宝，何来值不值。”
陆瑶倚在他怀中，甜甜笑着，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日，陈小七告别麟蛇王，押着近五万俘虏渡江西归。
江东岸两侧，人族联军与妖族大军远远望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无人敢动分毫。
丁宝儿仍与陈小七同乘龙马，只是此番换成她执缰。陈小七左手牵着一条灵力锁链，锁链另一端缚着一名身材丰腴、颇有姿色的女子——正是丹师公会那名元婴女修；右手则拎着个朱红小葫芦，仰头饮酒时，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另一侧，秦刚率军押送俘虏，金剑则带人押着此次劫掠的近半物资。队伍如长龙般向西而行，烟尘扬起，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四海城，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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