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时,楠陵江畔已经站满了人。
江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麟蛇王”——实则是幻灵假扮——一身玄黑重甲立在最前,金冠在初阳下泛着冷硬的光。她身后,五百名女子瑟缩站着,单薄的衣衫在秋风中显得可怜。这些是妙音宗流落在东部联军的第一批弟子,大多面容憔悴,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惶,像一群受惊的候鸟。
幻灵的目光越过江面,落在舟船上的琴瑶身上。这位曾经的妙音宗核心弟子如今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只是那双眼睛里压不住的急切出卖了她的心情。
“第一批五百人,清点好。”幻灵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金丹后期妖修特有的威压,“先去南星坊市给她们置办衣物——徐大嘴那厮是真抠,这种天还只给个单衣。”
她随手抛过一袋灵石,沉甸甸的落在琴瑶怀里:“快些去,有一个病了伤了,我唯你是问。”
琴瑶捧着灵石有些无措:“麟蛇王,这……”
“记陈小七账上。”幻灵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牙,“我回头找他加倍讨回来。快去吧,十万极品灵石都花了,还扭捏这点?”
不待琴瑶道谢,她已转身,黑袍在江风中翻卷如鹰翼,领着亲卫扬长而去。
人群里,压抑的哭声终于决堤。
有人蹲下来抱头痛哭,有人仰头拼命眨眼,更多的女子跌跌撞撞扑向琴瑶。琴瑶张开双臂,将一个个扑来的同门搂进怀里,眼泪糊了满脸,声音却异常坚定:“走……我带你们回家!”
同日,人族联军大营。
新任统帅徐良——那个因嘴大又被唤作“徐大嘴”的将军——正盯着眼前一口特制的储物箱。箱盖开启的瞬间,浓郁的灵光几乎溢满整座军帐,七万极品灵石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座微缩的晶山。
徐良伸手抓起一把,任由灵石从指缝滑落,清脆的碰撞声在帐内回荡。他咂了咂嘴:“这西北王……倒是痛快。”
副将凑近些,低声道:“将军,真就这么换了?这些女修虽说战力平平,可留在军中好歹……”
“留在军中做什么?”徐良斜他一眼,“当花瓶?惹是非?还是让那群王八羔子夜夜惦记?”他冷哼一声,将灵石扔回箱中,“十万极品灵石——能换多少粮草军械?老子带着这帮兄弟勒紧裤腰带多少年了,你们心里没数?”
他踹了脚箱沿,补充道:“传令下去,后面那批交接时,让她们把甲胄都卸了。如今这时节,一丝一毫都浪费不得。”
两日后,最后一批弟子也完成交接。
八百人,一个不少。
妙字楼里,当琴瑶的传讯符亮起“全员到齐”四个字时,丁宝儿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般软在椅中。那口憋了太久的气——从知道弟子们被打散编入联军那日起就悬在心头的气——终于长长地、彻底地吐了出来。
她没有按陈小七早先的安排将弟子们送往妙音城,而是传讯给琴瑶,让所有人直接投入平安大桥的建设。
“小七花了十万极品灵石换我们回来。”她的声音透过传讯符,轻得像叹息,却又字字清晰,“我们要记得。”
对岸的琴瑶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图纸。
于是江畔多了这样一幅景象——八百名白衣女子,或两人合扛条石,或结阵催动灵力搬运料木,或十人一组以音律之术共振桥基。粗粝的石料磨破了她们的手掌,江边的泥泞沾污了裙裾,可她们眼里的光却一天比一天亮。
她们知道,每一块砌进桥墩的青罡岩,都是在砌自己往后能挺直腰杆走的路。
绿萝仙子培育的血玉圣果被陈小七酿成了灵酒。丁宝儿也分得了一壶。酒——这是她从前从不碰的东西,如今却会不时小抿一口。圣果的神异药力在体内化开,滋养着经脉神魂。不过月余,伤势已愈了大半,修为更是稳固在金丹后期大圆满。镜中的容颜越发清丽绝俗,眼波流转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伤一好,她便坐不住了,缠着陈小七要去看桥。陈小七知她心思,索性套了辆青篷马车,带上整天嚷嚷要“过江看看”的龙婷,三人晃晃悠悠出了城。
拉车的是两匹寻常鳞马,蹄声嘚嘚。陈小七戴上那副千机幻容,气息敛至练气七层,眉眼间那股子锐气藏了大半,乍看像个家境尚可的富家公子。他亲自执鞭,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
车内,龙婷和丁宝儿并肩坐着,面上都覆了层轻纱。车帘半卷,深秋的风灌进来,带着寒意,也带来官道上车马人声的喧嚷。
“听说尚武军事学院昨日开考,人山人海的。”龙婷忽然开口,声音透过轻纱,温温软软,“几日前牛家三兄弟天没亮就去了。”
丁宝儿轻笑:“他们仨……能考上么?”
“考不上也得考。”前头传来陈小七的声音,鞭梢在空中打了个脆响,“钱婶亲自押着去的,说考不上就别回来。”
三人都笑了。
马车沿着官道缓行。沿途可见拖家带口迁徙的流民,辎重累累的商队,还有三五成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看打扮神态,多半是去参加学院选拔的。
人人脸上都有种久违的生气。那是经历了太多颠沛流离、终于看见一丝安稳光亮时,才会焕发出的神采。
两日后,车行至一处高坡,陈小七勒住缰绳。三人下车,极目远眺。
视野在眼前豁然铺开。
楠陵江如一条碧色长练,蜿蜒东去。江心处,一座巨桥的骨架已然矗立——桥墩粗若小山,以整块整块的青罡岩垒成,岩面刻满繁复的加固符文,在秋阳下流淌着淡金色的光晕。
桥面上,人影如蚁。壮汉们喊着号子扛运巨木,女子们结阵催动灵力搬运石料,更远处,飞云峰的修士御器悬空,指诀翻飞,在桥拱关键处镌刻阵法。
最动人的是对岸那群白衣——八百妙音宗弟子虽裙裾沾泥,却列阵整齐。以琴瑶为首,她们各执乐器,琴瑟琵琶箫笛之声汇成一片奇异的韵律。那乐声非但不显嘈杂,反而将工地种种噪音尽数压下,化作一股沉稳坚实的力量,如一双无形的巨手,温柔而坚定地托举着桥体。
丁宝儿怔怔望着,轻纱下的眼眶倏地红了。
陈小七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
“这桥……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宝儿桥。”陈小七答得飞快。
丁宝儿耳根一热,反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好好说话!”
“平安桥。”陈小七收了玩笑,声音深邃,“它将承载两岸百姓平安喜乐的愿望。”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隆隆闷响!
不是战炮,是礼炮——一声接一声,沉闷却透着喜气,惊起江畔芦苇荡里一片飞鸟。
“是龙凤帝国。”龙婷望着天际,“女帝今日巡城,万炮齐鸣。”
陈小七眯眼看去。极远处,新楚——如今该称龙凤帝国——的都城方向,一道道灵光冲天而起,在湛蓝天幕炸开成绚烂的烟花。那是炮王领着众法器大师琢磨半年的新式灵石炮:以特制符篆为引,凡人之力亦可激发。
从这一刻起,凡人不再只是乱世里随波逐流的草芥。
他们手中,也有了能发出巨响、能改变些什么的东西。
“走吧。”陈小七跳回车辕,“去桥头近处看看。”
马车继续前行。
越近江畔,那股蓬勃的、近乎莽撞的生气便越扑面而来。工地外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茶摊食肆挤挤挨挨,孩童在人群中追逐嬉笑,清脆的童音混着吆喝声、谈笑声,喧腾出一片鲜活的人间烟火。
陈小七将车停在茶摊旁,要了三碗粗茶。三人就坐在条凳上,看着眼前繁忙景象。
“尚武学院这回招生,听说报名的有三万多人。”龙婷抿了口茶,“妖族来了两千余,人族散修占了大半,还有些军中荐来的好苗子。”
“王师虎去了?”陈小七问。
“可算去了。”龙婷翻了个白眼,“免试入的军官培训班。”她顿了顿,狡黠一笑,“我告诉他,再不去学点东西,往后要被人甩远了——他可算着急忙慌地去了。”以后不许让他保护我!她瞪着陈小七故作凶狠的说。
陈小七不以为意转而看着丁宝儿:“宝儿,要去见见她们么?”
“肉麻!恶心!”龙婷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嫌弃地挪到旁边。
丁宝儿又羞又恼地瞪了陈小七一眼。
陈小七一脸无辜地摊手,眼里却闪着戏谑的光:“宝,去不去?”
“我自行过去,你不必跟来。”丁宝儿转身,面纱下的脸颊早已烫红一片。她莲步轻移,行至江边,身形忽地凌空而起,衣袂飘飘,似缓实疾地向对岸那群白衣掠去。江风拂动她的衣裙,翩然若仙。
“宝,慢些——”陈小七适时传音。
空中那道身影忽然一滞,险些栽下,好容易稳住身形,轻盈落向对岸。
妙音宗弟子们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欢呼。女子们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
“师尊!您重伤未愈,怎能妄动灵力!”
“方才险些栽下来,吓死弟子了……”
“师尊,您脸怎么这样红?定是气血翻涌,快歇歇……”
丁宝儿被弟子们簇拥着,听着这些关切话语,心中暖流涌动。她抬眸,望向江对岸——那青篷马车旁,黑衣少年正倚着车辕,遥遥举了举茶碗,笑得眉眼弯弯。
江风浩浩,吹动两岸芦苇如浪。
这座桥,这些人,这个正在一点点变得不同的世道——都在这深秋的日光里,静静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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