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心中，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被那月光下缓缓鸣动的“墟”令彻底点燃了。
希望，这个在几天前还无比奢侈的词汇，此刻却如此真切地在他胸中跳动。如果，仅仅是如果，他能找到更多类似这样的地方，那些被遗忘的、与上古力量共鸣的圣地，那么，“墟”令的恢复速度，或许就能大大加快。为杜衡那几近熄灭的残魂，提供一个稳固的、能够逐渐复苏的基石，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回到那间弥漫着草药清香的小帐篷，气氛已然不同。苏迪老妪没有再催促他离开，而是示意他坐下，亲自为他又换了一次药。阿兰娜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小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在陈恪和那枚被他重新握在手中的“墟”令之间来回转动，充满了好奇。
火塘里的火焰，跳动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篷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他们此刻各自复杂的心境。
苏迪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组织着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最终，她抬起头，用那双仿佛能看透岁月的浑浊眼睛，注视着陈恪，缓缓开口。她的话语，通过阿兰娜磕磕绊绊的翻译，在陈恪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而又苍凉悲壮的画卷。
“在这片广袤的漠北山林和草原上，”阿兰娜用生硬的汉语，努力地转述着祖母的话，“确实散落着一些古老的石阵、祭坛，或是被祖灵们祝福过的圣地。它们就像大地的伤疤，也像沉睡巨人的脊梁，散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我们这些生活在草原上的部族，将它们视为禁忌，认为是祖灵栖息的地方，寻常人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沉睡的神明，招来灾祸。”
苏迪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自豪，又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落寞。她继续说道，阿兰娜的翻译也变得流畅了一些，仿佛这些故事，她从小就听过无数遍。
“我们这一支，很久以前，并不叫现在的名字。我们是‘守石人’。我们的祖上，曾担任守护一处最大、最神圣的圣地的职责。因此，我们懂得如何辨识这些古老之地，能听到它们在风中的低语。但也正是因为这份职责，我们被那些信奉狼神、崇尚力量的主流部族视为异类，被排挤，被驱逐。我们的圣地被夺走，族人四散流离，才日渐衰落，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陈恪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阵共鸣。同样是守护，同样是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使命，让他对这个弱小的部族，生出了几分敬意与同情。
苏迪看着陈恪，眼神变得郑重起来。她指了指陈恪放在桌上的那块银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摇了摇头。然后，她表示，愿意将她所知道的、那些古老之地的大概方位，作为陈恪赠予财物的回报，告诉他。
但她也郑重地警告，那些地方，往往伴随着不可知的危险。有些，被像狼一样凶残的强大部族占据，他们将圣地当作自己的力量源泉；有些，则传说被草原上的精怪所盘踞，它们是天地初开时诞生的生灵，喜怒无常，任何闯入者都可能成为它们的食粮。那里，是有去无回的禁地。
话音落下，帐篷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陈恪面临着一个关乎生死的抉择。
是立刻南下，想尽一切办法，穿越伊稚斜的封锁线，返回汉地？在那里，有大汉的庇护，有更安全稳定的环境让他安心疗伤，有无数的医馆和药材可以让他徐徐图之。这是最理智、最稳妥的选择，生存的概率最大。
还是，留在危机四伏的漠北？利用这些零散的、充满未知的古老之地，冒着被追杀、被野兽吞噬、被精怪撕碎的风险，去尝试那渺茫的、加速唤醒杜衡的可能？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枚在月光下仿佛有了生命、微微鸣动的“墟”令。令牌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杜衡那温润而坚定的灵魂。
他想起了在龙门山涧，杜衡舍身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决绝；想起了在地下祭坛，杜衡燃烧魂火为他指引方向的悲壮；想起了最后关头，杜衡以魂燃为代价，为他创造出那一线生机的无悔。
杜衡的每一次牺牲，都不是为了让他苟且偷安，而是为了阻止一场浩劫，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生灵。他若此刻选择南下，选择安逸，那杜衡的牺牲，又算什么？他背负的，又岂止是自己的性命，还有一份沉甸甸的、关于守护的承诺。
伊稚斜还在，碎片未毁。危机，只是被暂时延后，而非解除。他需要杜衡的智慧，需要杜衡的力量。唤醒杜衡，已经不再是个人情感，而是关乎整个战局的关键。
心中的天平，在短暂的摇摆之后，彻底倾向了那更为艰险，却也更为正确的一端。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再无些许迷茫。他对着苏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留下。”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
“请婆婆告诉我，那些地方的方位。”
苏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有惊讶，有赞许，也有些许悲悯。她仿佛从这个年轻的汉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祖上那些“守石人”的影子——那种为了信念，可以不惜一切的执拗。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意味着一个契约的达成，也意味着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就此展开。
喜欢天问：大秦末路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天问：大秦末路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