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如同拥有生命的实体，无孔不入地渗透进骨髓。王智感觉自己的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每一次弯曲都发出无声的呻吟，伴随着肌肉纤维被强行拉伸的酸涩痛感。左臂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疼痛，化为一种沉重而持续的、仿佛与身体分离的异物感，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偶尔不受控制传来的、如同电击般的神经抽搐，提醒着它依旧是他的一部分，并且状况堪忧。
他的意识在极度疲惫和身体痛苦的双重夹击下，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眼前的黑暗不再是均匀的墨色，而是开始浮现出一些闪烁的光斑和扭曲的线条，耳边的风声也似乎掺杂进了某些不存在的、低沉的嗡鸣。他知道，这是体力严重透支和轻微脱水的征兆。必须保持清醒！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和口腔里瞬间弥漫开的血腥味，让他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前方的凌，步伐依旧稳定，但王智能隐约感觉到，她的速度比起前半夜，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长时间的极限警戒和高强度领航，对任何人都是巨大的消耗。她偶尔会停下几秒，不仅仅是观察环境，似乎也是在借此机会，极其短暂地恢复一丝体力。
他们此刻正沿着一条干涸的、布满光滑卵石和裂缝的河床行进。这是凌选择的路线，河床两侧是高耸的、风化严重的土石悬崖，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了寒风，也提供了相对隐蔽的通道。但河床本身崎岖难行，卵石湿滑，裂缝深不见底，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去注意脚下。
“快到了。”凌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长达数小时的沉默。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河床一侧的悬崖上方，“按照地图和铁柱的描述，入口应该就在这片区域，需要离开河床，从侧面绕上去。”
王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悬崖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怪兽獠牙般狰狞。离开相对“平坦”的河床，意味着更加艰难的攀爬。
凌没有立刻行动，她蹲下身，从背包里取出那个便携式辐射探测器。屏幕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映照着她专注而疲惫的脸。她仔细看着上面的读数，又调整了几个旋钮。
“辐射水平在安全阈值内，但比之前略高。这片区域地质结构可能不稳定，存在一些天然的辐射源，或者……有旧时代的泄露点。”她低声说道，语气凝重，“进入峡谷后要更加小心。”
收起探测器，她示意王智跟上，开始寻找离开河床的路径。他们沿着河床走了大约百米，找到一处坡度相对较缓、有大量碎石堆积可以借力的地方。
“我先上，确认安全你再跟上来。”凌说完，将复合弩背好，手脚并用，如同灵巧的山羊般开始向上攀爬。她的动作依旧敏捷，但王智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碎石被她蹬落时滚动的声响。
王智在下方紧张地等待着，右手紧握步枪，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和上方的动静。寒风卷着沙尘从河床吹过，发出呜咽声。几分钟后，上方传来了凌压低的声音：“安全，上来吧。小心点，落脚点不太稳。”
王智深吸一口气，将步枪甩到身后，开始攀爬。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他几乎完全依靠右手和双腿的力量，受伤的左臂只能勉强贴在身侧，保持平衡都异常困难。粗糙而冰冷的岩石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膝盖，碎石在脚下不断滚落。每向上一步，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左臂的伤处被牵扯着，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这段并不算高的斜坡，对他而言如同天堑。爬到一半时，他右手抓住的一块岩石突然松动脱落！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下滑落了半米，膝盖和手肘重重地磕在尖锐的石头上，剧痛传来！
“呃！”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上方的凌立刻探出手，低喝道：“抓住我！”
王智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右手猛地向上伸出，抓住了凌伸下来的手腕。凌的手臂纤细却异常有力，猛地向上一拉，配合着王智蹬踏的双腿，终于将他拖上了坡顶。
两人瘫坐在坡顶的乱石中，都在剧烈地喘息。王智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左臂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
“谢谢……”他喘息着说道，声音虚弱不堪。
凌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她的呼吸也同样急促。休息了不到一分钟，她便强撑着站起身，“不能停，入口应该就在附近。找三棵呈品字形的枯死白桦树。”
两人打起精神，开始在这片更加崎岖、布满了各种扭曲变异灌木和怪石的区域搜寻。夜色依旧浓重，视线极差。他们只能依靠凌那个光线已经有些微弱的手电筒，以及双手的触摸，在黑暗中艰难地辨认着植物的形态。
时间一点点流逝，希望仿佛也随之变得渺茫。疲惫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他们，不断吞噬着他们的体力和意志。王智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就在王智几乎要放弃，怀疑是否走错了方向，或者赵铁柱的信息有误时，走在前面的凌突然停下了脚步，手电光定格在前方一片相对空旷的坡地上。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王智精神一振，努力聚焦视线望去。只见在那片坡地上，赫然矗立着三棵高大却早已失去生命的树木。它们的树干扭曲，树皮剥落，呈现出一种惨白的、如同骨殖般的颜色，光秃秃的枝桠直指黑暗的天空，形态诡异。这三棵树的位置，恰好构成了一个标准的、边长约五六米的等边三角形——一个清晰的“品”字形。
“就是这里。”凌走上前，用手电光仔细照射着三棵树中间的地面区域。那里看起来和周围一样，布满了碎石和干枯的苔藓，没有任何显眼的入口。
凌没有着急，她开始以品字形区域为中心，仔细地检查着周围的地面、岩石，甚至用手去触摸那三棵枯树的树干。王智也强撑着在一旁协助观察，但他视线模糊，很难发现什么异常。
过了大约十分钟，凌在一棵枯树的根部停了下来。那里的地面有一块看起来与其他石头无异的、半埋着的扁平岩石。凌用匕首小心地撬动岩石的边缘，发现它比想象中要松动。她用力将岩石掀开，下面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和陈腐空气的、略带潮湿的气息从洞口中涌出。
“入口。”凌确认道，她先用手电向洞内照了照，洞口向下延伸一段后似乎变得平缓，深度不明。“我先进去，你跟在后面。注意洞壁，可能有尖锐物。”
凌将复合弩背在身后，率先俯身，敏捷地钻入了洞口，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王智深吸一口气，将步枪也背好，学着凌的样子，趴下身体，用右手和膝盖支撑，艰难地向洞内爬去。
洞口狭窄而压抑，冰冷的土石摩擦着他的身体。爬行了大约三四米后，通道开始变得略微宽敞了一些，可以容许他稍微抬起头。凌在前方不远处，手电光晃动着，照亮了这条明显是天然形成、后又经过人工粗略修整的地下通道。通道四壁是潮湿的泥土和凸起的岩石，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息更加浓郁。
又向前爬行了十来米，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当他们从另一个被藤蔓和碎石巧妙伪装着的出口钻出来时，眼前的景象让王智微微一怔。
他们已经进入了“哭泣峡谷”。
与其说是峡谷，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地缝或者塌陷区。两侧是高达数十米、近乎垂直的、布满了裂缝和悬垂植物的岩壁。峡谷底部宽度不一，最窄处仅有数米，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二三十米。地面上散落着从岩壁上崩落的大小石块，以及一些适应了这里阴暗潮湿环境的、形态怪异的蕨类植物和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郁的、带着土腥和植物腐烂气息的湿气，温度似乎比外面要稍微高一点点，但那种阴冷的感觉却更加深入骨髓。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峡谷的一侧岩壁下方，有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出来的、约一人高的洞穴入口，外面用一些枯枝和伪装网进行了遮蔽。
“应该就是那里了。”凌指向那个洞穴。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洞穴。凌在入口处再次停下，仔细检查了周围的地面，确认没有近期除了小型动物以外的足迹。她示意王智警戒，然后自己轻轻拨开枯枝和伪装网，侧身闪了进去。
片刻后，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安全，进来吧。”
王智走进洞穴，一股相对干燥、但仍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洞穴不大，深约四五米，宽约三米，高度勉强能让人站直。洞壁是粗糙的岩石，地面相对平整。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密封的、印有模糊标志的金属箱，旁边还有一口用石板盖着的小井（可能是收集渗水用的），以及一些干燥的柴火和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陋的火塘。
这里就是赵铁柱所说的临时藏身处。虽然简陋至极，但相比于外面危机四伏的废土和那个冰冷的废弃哨站，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安全屋”了。
凌迅速检查了那几个金属箱。一个里面装着一些罐头食品和压缩干粮，另一个里面是干净的饮用水和少量燃料，还有一个里面则是一些基本的工具、绳索和一套备用的旧衣服。物资不算丰富，但足以支撑他们休整几天。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王智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左臂的疼痛、极度的疲惫、精神的紧张，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同时涌上，让他几乎立刻就要昏睡过去。
凌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靠在对面的箱子上，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也到了极限。
但她的警惕并未完全放松。几分钟后，她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洞口，将伪装网和枯枝重新布置好，只留下几个极其隐蔽的观察孔。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放松下来，走到王智身边，从物资箱里拿出一罐食物和一瓶水递给他。
“先补充体力，然后处理你的伤。”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但依旧稳定，“我们暂时安全了。”
王智接过食物和水，没有立刻打开。他借着从洞口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看着这个狭小却珍贵的容身之所，又看向对面那个同样疲惫不堪却始终支撑着他的女人。
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混合着身体的极度疲惫，缓缓弥漫开来。
他们活过了这个夜晚，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
但王智知道，这仅仅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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