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八,萧令仪与颜述之抵达河北调研的最后一站——武邑县。与前两县不同,武邑县社学办得颇有声色,尤其女子就学率居三县之首。
武邑县令姓方,是位五十余岁的干练官员。他引众人参观县社学时,颇为自豪:“殿下,颜大人,武邑社学现有学童三百二十人,其中女童一百一十五人,占三成有余。全县十二个乡镇,社学蒙学点全覆盖。”
萧令仪仔细察看,见社学院落整洁,窗明几净,孩子们衣衫虽旧却干净。女童们或在学绣花,或在学算盘,神情专注。
“方县令,武邑是如何做到女童就学率这般高的?”颜述之问。
方县令笑道:“说来简单——让女童上学有实惠。本县规定,女童连续上学一年,家中赋税减半;上学三年,家中徭役减半。此外,社学教的手艺,女童学成后的制品由县里统一收购,保证有收入。”
萧令仪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方县令如何想出来的?”
“说来惭愧,”方县令道,“下官有一女,幼时想读书,可当时女子无学可上。后来皇后娘娘推行女子教育,下官在武邑任职,便想着让更多女子不必重复小女的遗憾。”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下官以为,朝廷政令若想让百姓遵从,须让百姓得实惠。女童上学,家里少个劳力,短期看是损失。但若减免赋税、帮助销货,长期看是收益,家长自然愿意。”
颜述之听得专注,提笔详细记录。午后,他与方县令长谈,详细了解武邑各项政策的制定过程、执行难点、实际效果。萧令仪则去看女童们的手艺课。
手艺课堂里,十几个女童正在学编织。教的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手法娴熟。见公主来,女童们纷纷起身。
萧令仪让她们继续,自己在一旁观看。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女孩编得尤其好,竹篾在她手中翻飞,很快编成一个小筐。
“你叫什么?学多久了?”萧令仪问。
“俺叫秀云,学了八个月。”女孩声音清脆,“俺娘说,俺编的筐比集上卖的还结实。上月卖了七个筐,挣了七十文钱,给弟弟买了新鞋。”
“你可喜欢上学?”
“喜欢!”秀云眼睛发亮,“俺不只学编筐,还认字算账。现在俺娘卖菜,都是俺算账,再没人能坑俺们。”
萧令仪心中温暖。她发现,这些女童眼中有一种光——那是知道自己正在改变命运的光。
当晚,方县令在县衙设简宴。席间,他说起这些年推行社学的艰辛:“……最难的是改变百姓观念。许多农户觉得,女娃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读书是白费。下官就找些读了书的女娃做例子,让她们回家教爹娘认字、帮家里算账,让家长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颜述之敬了方县令一杯:“方大人用心良苦。这些经验,当推广全国。”
宴后,萧令仪与颜述之在县衙花园散步。春月如钩,花香袭人。两人已同行半月,朝夕相处,彼此默契日深。
“颜大人,”萧令仪忽然开口,“这半月所见,你有何感想?”
颜述之停下脚步,望着月色:“臣感触良多。涿县重实用,永清重扶困,武邑重激励——三县各有特色,却都指向同一个目标:让百姓,尤其是女子,通过社学改变命运。”他转头看向萧令仪,“而这一切,都始于皇后娘娘当年的坚持。”
萧令仪微微一笑:“母后常说,她只是开了个头。真正让这一切生根发芽的,是方县令、陈夫子这样的人,是招娣、秀云这样的女子。”
她顿了顿,轻声道:“颜大人,这半月同行,我越发觉得,你做这些事,不是为仕途,是真心想改变些什么。”
颜述之沉默片刻。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清晰。
“公主,”他声音低沉,“臣幼时家贫,父亲是县学教授,清廉一生。臣记得,儿时想吃块糖,父亲都要攒许久钱。母亲早逝,临终前拉着臣的手说:‘我儿要读书明理,做个有用之人。’”
他继续道:“后来臣考中进士,入翰林院。同僚们或钻营仕途,或清谈风月。臣却常想,读书何为?做官何为?直到参与社学事务,见到那些因识字而不再被欺的百姓,因上学而有了出路的女子——臣忽然明白,这便是‘有用’。”
萧令仪静静听着。她想起徐清韵曾说,颜述之身上有种难得的“泥土气”——不是粗鄙,是懂得民间疾苦的实在。
“公主可知,”颜述之忽然问,“臣为何如此在意女子教育?”
萧令仪摇头。
“因为臣的母亲。”颜述之声音微涩,“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却因是女子,不能科考,不能为官。她通诗书,明事理,却只能相夫教子。父亲常说,若母亲是男子,成就必在他之上。”
他看向萧令仪:“所以臣深知,女子之才,不输男子,只是缺了机会。皇后娘娘推行女子教育,开女子医塾、女子学堂,便是给女子机会。臣愿为此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说得坦荡而真挚。萧令仪心中触动,轻声道:“颜大人,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事?”
话出口,她才觉唐突,脸微微一红。
颜述之却神色坦然:“臣想过。臣想要的,不是门当户对,是志趣相投。若能得一人,同心共事,于愿足矣。”他顿了顿,“只是臣家世寒微,不敢高攀。”
萧令仪抬眸看他:“若有人不在意门第,只重人品志趣呢?”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远处传来更鼓声,二更天了。
颜述之看着眼前这位尊贵的公主,这些日子她的一言一行,她的聪慧,她的坚韧,她的仁慈,他都看在眼里。有些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但他只是躬身一礼:“夜深了,公主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整理调研报告。”
萧令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无失落,反而更加坚定。她知道,这个人值得等待,值得托付。
回到客房,萧令仪提笔给母后写信。她详细汇报了三县调研情况,最后写道:
“……儿臣此行,不仅见民生多艰,更见希望所在。涿县之务实,永清之坚持,武邑之智慧,皆可为法。而随行之颜述之大人,心系百姓,务实肯干,尤重女子教育,与儿臣志趣相投。儿臣深知婚姻大事当慎重,但若得此人为伴,同心共济,必能于社学、女子教育等事更有作为。望父皇母后明鉴。”
信写完,已是三更。萧令仪推开窗,见颜述之房中灯还亮着。她知道,他也在整理报告,也在为社学之事尽心竭力。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温暖。
而在隔壁房中,颜述之确实在灯下疾书。他不仅要整理三县调研报告,还要写一份详细的《社学南北差异化建议》。但写着写着,他搁下了笔。
从怀中取出那枚梅花簪——临行前,他托人送给公主的新年礼。他不知她是否常戴,但今日见她发间簪的,正是这支。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心意,已在行动中。
他重新提笔,在报告末页,用极小的字添了一句:“此行所见女子之艰,尤感娘娘推行女子教育之伟大。臣愿毕生致力于此,不负所学,不负此心。”
窗外,春夜深静。而在这北方的县城里,两个年轻人的心,因着共同的志向,悄然靠近。
他们知道,前路还长,还有很多事要做。但他们愿意,携手同行。
喜欢锦绣凰途:弃女荣华路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锦绣凰途:弃女荣华路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