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他问住，仔细将京中适龄、有资格候选太子妃的贵女在脑中过了一遍，不得不承认：“……没有。”
母子二人心知肚明，后宫之中，争斗是常态。
哪个妃嫔不想登上后位？哪个皇子不想成为储君？
一个无法驾驭侧室、反被侧室掣肘的正妃，只会让东宫后宅永无宁日。
太子见状，趁势进言，语气凝重：“母后，后宅不稳，则前朝不宁。东宫若起内耗，便是予外人可乘之机。”
皇后冷哼一声，带着最后一丝挣扎：“你就非她不可？”
太子目光沉静，却掷地有声：“母后，她若不为儿臣所用，他日投了别人，您……能放心吗？”
皇后再次语塞。一想到韦沉璧那等心智若为他人所用，比如，荣王，皇后便感到一阵寒意。
这已不仅仅是儿子的私情，更关乎东宫乃至未来的朝局安稳。
见母亲神色动摇，太子终于放软了姿态，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罕见的、近乎幼时撒娇的依赖与恳求：“娘，七郎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您什么。只这一件，求娘成全。”
他幼时是唤皇后“娘”，只是年岁渐长，规矩越多，这般亲昵的称呼便极少出口了。
此刻这一声“娘”，瞬间击中了皇后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执着与恳切，皇后终于叹了口气：“我再看看。”
却说韦家接到裴怀的“死讯”后，并未因婚约解除而感到丝毫轻松，反而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云之下。
对于年幼的裴茵而言，裴怀是他在这世间仅存的血脉至亲。
尽管他对这位失踪多年的叔父已没有记忆了，但心底终究存着一份孺慕与期盼，盼着有朝一日亲人能够归来。
如今盼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首”，这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孩子脆弱的心防。
裴茵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因巨大的悲痛而不住颤抖。
窦氏看得心酸难忍，将裴茵紧紧搂在怀里，温言软语地哄着，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孩子命太苦了。
裴怀毕竟是裴茵唯一的叔父，也曾是与韦沉璧有婚约之名的人，于情于理，韦家都必须派人前往颍州奔丧，处理身后事，安葬遗骸。
然而，春闱在即，韦沉瑞需潜心备考，无法分身。他倒是想去，却是全家上下都反对他去。
窦氏只得向兄长窦驰求助，借了办事稳重的侄儿窦茂，护送裴茵前往颍州。
韦沉璧看着哭得快晕过去的裴茵，心中不忍，更隐隐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她主动向父母提出：“父亲，母亲，女儿想随窦家表弟和阿茵一同前往颍州。阿茵年纪小，骤然经历此事，身边需有亲近之人看顾。
再者……无论如何，他也曾与女儿有婚约，女儿想去送他一程，也算全了两家情谊。”
韦顺与窦氏对视一眼，虽觉女儿家长途奔波辛苦，但考量到裴茵的状况和女儿言之有理的请求，商议再三，最终还是允了。
多派了些得力可靠的家丁仆妇随行照应。
一路无话。
窦茂护着表姐和裴茵抵达颍州裴家旧宅时，裴怀尸身尚停在灵堂，未曾入殓。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草纸和香烛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想想上回来为裴家伯父伯母奔丧时裴氏族人的嘴脸，韦沉璧大约就明白了。
韦沉璧不肯让“裴怀”身后事这样凄凉，当下使了银钱，让老管家去办好的来。
裴茵一回来，老管家有了主心骨禀过他，也敢动裴家的银钱了，因此并不使韦沉璧的银子。不多时，新买的家什就到了，都是上好的冥器。
老管家指挥旧仆要给裴怀换棺木，就想请韦沉璧带着裴茵回避，毕竟有小孩子在。
韦沉璧让青黛将裴茵带下去，她自己却不走，还提出想再看裴怀最后一眼。
并非全出于哀悼，更多是想确认些什么。
看守灵堂的老管家是裴家旧仆，闻言连忙劝阻，老泪纵横：“韦小姐，使不得啊！三郎的尸身……已在水中泡了多日，面目腐烂，难以辨认，实在不堪入目，莫要惊了小姐。”
韦沉璧目光沉静，并未被这话吓退，反而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轻声反问：“既然尸身已然腐烂，难以辨认，老管家又是如何确定，他便是裴三郎的呢？”
老管家抹着泪道：“三郎幼时顽皮，曾摔断过左臂，留下了一道寸许长的疤痕。那尸首左臂相同位置，也有一道旧疤，形状位置，分毫不差！”
“仅凭一道疤痕？”韦沉璧追问，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老管家被她问得一怔，却也不敢隐瞒，只得继续道：“还有……三郎腰间有一处红色胎记，小腿上还有小时候被狗咬过的牙印疤痕，这些都对得上。而且，尸首旁边，还有三郎离家时随身佩戴的那块蟠螭纹青玉佩……”
韦沉璧静静听着，心中已然雪亮。
原来是这样“对上”的。
她不再要求看尸身，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转身离开之际，韦沉璧的心底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清晰的结论浮上水面：裴怀可能没有死！
如果尸身真的在水中浸泡多日，腐烂到面目难辨的程度，为何独独这些关键的、用以辨认身份的疤痕、胎记所在部位的皮肉，还能清晰可辨？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标记”，精心设计了一场“认尸”的戏码，目的就是让裴怀这个人在官方和世俗层面，“合理”地消失。
而有能力做下此事，并且希望这纸婚约彻底失效的人……
大约，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了。
韦沉璧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她原本以为太子只是个恪守礼法的端方君子，如今看来，他行事竟也如此……不择手段。
她原本以为，太子会无视那纸婚约或者直接勒令韦家退婚呢！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认知让她心惊，却也让她对那个身处权力顶峰的青年，有了更真实的了解。
确定了死的并非真正的裴怀，韦沉璧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至少，裴茵在这世上，可能还存在着一位血亲。
只有裴怀‘死’了，他才能真正地活下来。
韦沉璧在心中默默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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