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离去后，书房内檀香清冷，唯余灯花荜拨。沈清弦独立案前，指尖抚过那卷关于“帐中香”的残方，羊皮纸粗糙的触感带着岁月的凉意，却熨烫着她此刻沸腾的心血。进宫，贺寿，贤妃……这几个字眼在脑中反复回响，交织着巨大的机遇与足以碾碎她的风险。
“巫蛊”的指控如同一柄悬于顶门的利剑，萧执虽按下，却并未解除。这“贺寿之香”，便是他递给她的，唯一也是最快的破局之梯。攀上去，海阔天空；失足跌落，便是万劫不复。
她没有时间恐惧，也没有资格退缩。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她重新坐回灯下，将所有关于香道的典籍、母亲的手札、以及陈老先生指点过的笔记尽数摊开。贤妃寿辰，贺寿之香，首要在于“意”。需祥和、端丽、雍容，符合天家气度，又不能过于甜腻媚俗，失了清雅本真。其次在于“韵”，香气需有层次，初闻、细品、余韵，皆要经得起推敲，方能显其珍贵。最后在于“效”，宫中多用安神静心之香，此香亦需有此功效，且必须绝对温和，不能有丝毫刺激。
她首先排除了许多香气过于浓艳或带有异域风情的方子，那些虽独特，却未必符合宫廷贺寿的庄重氛围。目光最终再次落回那“帐中香”残方之上。此方传闻源于前朝宫廷，主调用沉香、檀香、降真香这类基调沉稳贵重的香药，佐以少量龙脑、麝香提神开窍，香气醇厚绵长，有安神助眠之效，正合要求。只是残方缺失了关键的辅料配比与合香时辰的记载，且原方中的麝香虽好，用于贺寿却稍嫌霸烈，需得替换。
替换为何物？她凝神思索，母亲手札中曾提及一种古法，以窖藏多年的陈皮，佐以极少量的金边瑞香（一种香气清远持久的名贵花材），共同炮制，可得一种极为幽远沉静的冷香，能替代麝香的定香与提神之效，且更添一份书卷清气与祥瑞之意。
思路渐明。她便以此残方为骨，以陈皮瑞香之合替代麝香为魂，再辅以少量研磨至极细的南海珍珠粉，取其光华内蕴、润泽祥和之意，或许……还可加入一丝她独门萃取的雪梅精魄，增添一缕若有若无的凛冽清韵，仿佛雪后初霁，暗香浮动，既应了“雪中春信”之名（她打算将此香命名为“瑞雪兆丰”，既暗合贤妃可能的喜好，又寓意吉祥），又不至于过于冷僻。
香方架构初定，接下来便是无数次的试验。她将自己关在净室之内，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打扰。称量、研磨、混合、窖藏……每一个步骤都要求极致精准。沉香的醇厚、檀香的庄严、降真香的飘逸、陈皮的沉静、瑞香的清远、珍珠粉的润泽、雪梅的冷冽……这数种乃至十数种香气，如何在一炉之中达成完美的平衡与层次，需要反复的调试与无比的耐心。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有时是香气混杂，失了主次；有时是某一味香料分量稍多，掩盖了其他；有时是窖藏火候不足，香气未能完美融合。她毫不气馁，每一次失败都仔细记录，调整配比，重新再来。净室内日夜弥漫着各种香气，从最初的杂乱，到后来的渐趋和谐。
这期间，萧执未曾再至，也未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将那千斤重担丢给她后，便不再过问。但沈清弦能感觉到，这榆林巷宅院四周，那些隐在暗处的气息，似乎比以往更凝重了几分。那是无声的守护，也是无声的监督。
与此同时，宋怀瑾将漱玉轩打理得风生水起，那单为郡主定制的进阶版“雪中春信”也已顺利完成，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连带漱玉轩的声名更上一层楼。西市总店亦稳步运营。两边的账册与运营记录，沈清弦都要求他们定期送来，她再忙也会抽空查阅，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直到寿辰前五日，沈清弦终于从净室中走出，手中捧着一个素白瓷罐。她面容清减，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她唤来韩管事，将瓷罐郑重交付：“韩叔，劳烦您，将此香呈与王爷。此香名为‘瑞雪兆丰’，用法与忌讳已附于内。请王爷……品鉴。”
她没有多说，韩管事亦不多问，双手接过，躬身退下。
当夜，月华如水。沈清弦独立院中，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满月，心中并无把握，只有一片近乎虔诚的平静。她已竭尽所能，将所学、所悟、所能，皆倾注于此香之中。剩下的，便是等待裁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她未回头，已知是谁。
萧执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那轮明月。他并未看她手中的香，只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香，尚可。”
仅仅三个字，沈清弦紧绷了多日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站立不稳。
他顿了顿，继续道：“三日后，随本王入宫。”
没有赞赏，没有疑问，只有简洁的安排。但沈清弦知道，“尚可”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已是对她最大的肯定。而“随本王入宫”这五个字，则意味着，她真正踏上了那条通往权力中心、也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青云之阶。
她微微屈膝，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坚定：
“是，王爷。”
月色如水，流淌在两人之间，沉默却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契约。前路是莫测的宫闱，是更大的机遇与风险，但此刻，沈清弦心中唯有一片澄明。她已做好准备，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时刻。
---
喜欢锦堂春深锦绣山河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锦堂春深锦绣山河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