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审讯室的灯光，总是白得有些刺眼，能把人照得无所遁形。王志川——那个在仓库里被张猛按住的年轻男子——此刻就坐在这片惨白的光线下，手上戴着铐子，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几分。可奇怪的是，他脸上找不到多少恐惧，反而有种奇怪的平静，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完成使命后的释然。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负责主审的张猛心里直冒火。
“姓名，年龄，职业！”张猛敲了敲桌子，声音带着压不住的火气。忙活了一宿，差点让全市地铁停摆，抓到的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有点神经质的家伙？
“王志川。三十岁。无业。”王志川抬起眼皮，看了张猛一眼，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无业？那你电脑玩得挺溜啊！说说吧，为什么攻击医院、电网、还有地铁系统？谁指使你的？你的同伙在哪？”张猛连珠炮似地发问。
王志川却摇了摇头，语气甚至带着点怜悯：“指使？不，你们不懂。这是‘净化’，是必要的‘测试’。”
“净化？测试？”张猛被这神神叨叨的词弄得更火了，“你管差点让全城停摆叫测试？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多少人！”
“脆弱的系统，麻木的人群，本就需要被惊醒。”王志川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泛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光，“我只是……在执行‘神谕’。”
审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王志川对攻击事实供认不讳，细节都能对上，但一涉及到动机和上线，他就开始用“净化”、“神谕”、“暗影幽灵的意志”这些虚头巴脑的词来搪塞。张猛气得够呛，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单向玻璃后面，林宸和赵思妍静静观察着。陈建国也来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这小子，不像是在撒谎，倒像是……真的信了那套鬼话。”陈建国沉声道。
林宸点点头：“他的表现，更像是一个被洗脑的‘执行者’，或者……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追随者’。” 他想起了之前侧写时对攻击者“享受智力优越感”的判断，但眼前这个王志川，虽然技术不错，却缺乏那种顶尖黑客应有的冷静和算计，反而有种被某种信念驱动的偏执。
“思妍，他那台电脑和U盘，分析得怎么样了？”林宸问道。
赵思妍一直在隔壁技术室同步分析取证结果，她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走进来，脸色凝重：“有重大发现。他的电脑里确实有攻击用的工具和日志，但技术层次……比我们之前遭遇的要低一个档次。更像是按照一份极其详细的‘攻略’在操作。”
她将报告摊开：“更重要的是，我们在U盘深处，发现了一个加密的日记文件。刚破解出来一部分。”
日记的内容，为王志川的形象填上了血肉，也印证了林宸的猜测。
王志川，一个从小沉迷计算机却在社会上屡屡碰壁的失意者。他在网络世界寻求认同，最终在一个极其隐秘的论坛里，接触到了名为“暗影幽灵”的存在。日记里，他将“暗影幽灵”描绘成拥有“神之技艺”的启蒙者，抨击现代社会的腐朽与脆弱，宣扬用技术进行“终极净化”的理念。
“x年x月x日：今天，‘幽灵’肯定了我的代码！他说我有潜力，能看到世界的真相！我是被选中的人！”
“x年x月x日：他们嘲笑我，排挤我，这个世界病了，需要一场彻底的清理……”
“x年x月x日：‘幽灵’发布了‘入门试炼’——证明我的忠诚和能力。目标：城市的关键节点。这是神圣的使命，我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
日记清晰地显示，王志川并非“暗影幽灵”的核心成员，他甚至从未见过对方的真面目，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加密渠道单向进行。他只是一个被极端理念吸引、渴望得到认可、从而被利用的“准成员”。所谓的“神谕”，不过是“暗影幽灵”下达的犯罪任务。
“也就是说，我们抓到的，可能只是个‘实习生’？”张猛听完赵思妍的讲述，表情复杂，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郁闷。
“可以这么理解。”林宸看着审讯室里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王志川，“但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突破口。‘暗影幽灵’通过他实施了这一系列攻击，就必然会留下联系痕迹。而且，王志川本人，就是洞察这个组织运作模式和招募手段的活字典。”
审讯策略需要立刻调整。强硬逼问对王志川这种带有“殉道者”心态的人效果有限，需要打破他内心的信仰壁垒。
林宸决定亲自上场。他走进审讯室，示意有些焦躁的张猛稍安勿躁，然后坐在了王志川对面。
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静静打量了王志川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语气平静：“王志川，你看过《黑客帝国》吗？”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王志川愣了一下，连张猛都疑惑地看向林宸。
“你觉得尼奥是英雄吗？”林宸继续问。
“……他是觉醒者，是救世主。”王志川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嗯，他选择了红色药丸，看清了真相，然后去对抗机器。”林宸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但是，给你红色药丸的墨菲斯，告诉你真相，训练你，让你去冒险、去牺牲。他自己呢？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选择你？有没有告诉你，战斗最终的意义是什么？还是说，你只是他众多‘救世主’候选者中的一个……工具？”
王志川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林宸拿起赵思妍刚送进来的那份日记摘要的打印件，但没有看，只是轻轻放在桌上：“你崇拜的‘幽灵’，他欣赏你的技术，给你指明‘世界的真相’，赋予你‘净化’的使命。但他有没有在你害怕的时候鼓励过你？有没有在你执行任务时，关心过你的安危？还是说，他只是冷冰冰地下达指令，然后在你失败或者说，在我们抓住你之后，就立刻切断了所有联系，像丢弃一个无用的代码包？”
林宸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王志川的心上。他脸上的那种狂热平静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浮现的迷茫和不安。
“你仔细想想，”林宸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王志川的眼睛，“从始至终，是你需要‘暗影幽灵’，还是‘暗影幽灵’需要你？是你想改变世界，还是……你只是别人用来测试防火墙、吸引警察注意力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随时牺牲的……弃子？”
“不……不是的！你胡说！”王志川激动起来，想要挣扎，但手铐限制了他的动作，“我是被选中的！我在执行伟大的……”
“伟大？”林宸打断他，拿起一张地铁站早高峰时人流如织的照片，推到王志川面前，“看看这些脸。如果昨天凌晨你的攻击成功了，这里面会有多少人因为你的‘伟大’而死去？他们的家人呢？这就是你想要的‘净化’？这就是‘暗影幽灵’许诺给你的新世界？”
照片上那些匆忙、平凡、鲜活的面孔，像一根根刺，扎进了王志川被狂热信念包裹的内心。他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开始慌乱地躲闪。一直以来，他沉浸在技术挑战和宏大叙事的快感中，刻意回避了这些冰冷的现实。
这时，赵思妍适时地走了进来，将一份技术分析报告放在林宸面前，看似无意地让王志川瞥到了上面的内容——正是关于最后攻击指令过于“标准化”、缺乏临场应变的分析，暗示他可能只是执行了一个预设程序。
心理防线，在这一连串的组合拳下，终于出现了裂痕。
长时间的沉默后，王志川深深地埋下了头，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再抬起头时，他眼中的狂热已经褪去，只剩下疲惫、空洞和一丝被欺骗后的痛苦。
“……我……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他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接下来的审讯变得顺利起来。王志川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他与“暗影幽灵”接触的经过：全部通过加密的暗网通讯进行，对方身份成谜；所谓的“入门试炼”任务目标、时间、甚至部分技术方案，都是对方直接提供的；他就像完成作业一样，按部就班地执行；对方承诺，只要完成这次测试，就正式吸纳他进入组织。
“他最后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林宸问。
“就在……就在我快要启动地铁攻击程序前几分钟。他发来一条加密信息，只有几个字：‘时间到了，展现你的价值。’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王志川颓然道，“我被捕后，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组织会想办法……但现在看来……”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弃子。他现在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根据王志川提供的线索，技术部门虽然无法直接追踪到“暗影幽灵”，但对其招募模式、通讯习惯和技术偏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个组织极其谨慎，利用王志川这样的边缘人物进行高风险测试，既能评估目标系统的防御能力，也能测试警方的反应，同时将自己隐藏得极深。
审讯结束，王志川被带下去时，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走出审讯室，张猛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够狡猾的！扔个炮灰出来搅得天翻地覆，自己缩在后面屁事没有！”
林宸的表情却更加凝重：“这说明，‘暗影幽灵’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他们不仅有高超的技术，还有严密的组织纪律和冷酷的运作模式。王志川的失败，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损失。他们的真正目的，恐怕远未达到。”
赵思妍补充道：“从技术角度看，他们通过这次‘测试’，已经获取了大量关于我市关键基础设施防御能力的实战数据。下一次攻击，只会更精准、更致命。”
虽然抓住了一个直接实施者，但专案组没有丝毫轻松。真正的键盘后的操纵者，那个或者说那些真正的“暗影幽灵”，依旧隐匿在茫茫数据海的深处，如同真正的幽灵，窥伺着，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抓住了一个棋子，但棋盘对面的对手，依然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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