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年轻士兵被抬到了帐篷外的一片空地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脸映照得没有些许血色，只有一层死灰。他腹部的创口像一张咧开的、嘲笑的嘴，流出的肠子已经发黑，上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薄膜，散发着甜腻的腐臭。
周围的士兵们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麻木的、看戏般的好奇。在他们看来，这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这个京城来的御医在徒劳地表演。
张参将抱着双臂，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下巴微微抬起，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他身边的几个军医，也交头接耳，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看，她要干什么？”
“难道要用那些女人的绣花针，把肠子给缝回去？”
“简直是闻所未闻，妖言惑众！”
林若微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垂死的生命。她让小桃将带来的白布铺在地上，又让影一将一盆烧得滚烫的水和一坛烈酒放在旁边。
“张参将，”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需要你把营地里所有的伤兵，都集中到这里来。”
张参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集中到这里来？林院使，你是在开玩笑吗？这里不是你的后花园！这些伤兵，动一下都可能死掉！”
“不动，他们死得更快。”林若微终于回过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地刺入张参将的眼睛，“我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战地分区医院’。从现在起，这里所有的伤兵，都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她站起身，从药箱里拿出四卷不同颜色的布条——红色、黄色、绿色和黑色。
“红色，代表危重，需要立刻手术，比如他。”她指了指地上的年轻士兵。
“黄色，代表重伤，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以延后处理。”
“绿色，代表轻伤，可以自行处理或简单包扎。”
“黑色……”她顿了顿，拿起那卷黑色的布条，目光扫过帐篷里那些已经气息奄奄、身体开始僵硬的士兵，“代表已经没有救治希望的，他们……可以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这套闻所未闻的“分诊”理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参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林若微，气得浑身发抖，“黑色？你他妈的竟敢给我们的兄弟打上黑色的标记！你是想让他们等死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我不是神，我只能救我能救的人。”林若微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把时间和药材浪费在必死之人身上，就是对其他能活下来的人的谋杀！这就是分诊！如果你不明白，我可以教你，但如果你敢阻挠，那就是抗旨！”
“你……”张参将被她的话噎得哑口无言。他看着林若微那双决绝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影卫，心中的怒火，最终被一种更深的忌惮压了下去。
林若微不再理他，开始亲自为伤兵分诊。她的动作快而准，只看一眼伤口，问一两句话，便果断地在他们手腕上系上相应颜色的布条。士兵们从最初的困惑、抗拒，到后来的麻木、顺从。他们看着这个年轻的、美丽的女人，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分诊进行到一半，一个老军医被叫来处理一个黄区的伤兵。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就要去碰触那士兵流着血的伤口。
“住手！”林若微厉声喝道。
老军医的手僵在半空，恼怒地回头：“你又想干什么？”
“洗手。”林若微指了指那盆烈酒，“用烈酒，把你的手，还有你用到的所有器械，都给我洗一遍。”
“洗手？”老军医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子行医三十年，手上救过的兄弟比你见过的都多！洗什么手？老子手上沾的都是兄弟的血，不是什么脏东西！”
“你手上沾的，是能要了他们命的脏东西！”林若微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你碰过这个伤兵，再去碰下一个，就是把一个伤口里的毒，带到另一个伤口里！你这不是在救人，你是在杀人！”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纱布，和几块裁剪好的、厚厚的布片。
“还有，把这个戴上。”她将那简陋的“口罩”递了过去。
“戴这个？你疯了？！”老军医彻底被激怒了，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在羞辱他，“我张胡子，在军营里救死扶伤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我做事？！”
他猛地一甩手，将林若微递过去的口罩打落在地。
“我不洗！我也不戴！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他梗着脖子，一脸的倔强。
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若微身上。他们想看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面对一个军中元老级的军医的公然反抗，要如何收场。
林若微缓缓地蹲下身，捡起那块被弄脏的纱布。她没有发怒，也没有再争辩。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张参将，声音平静得可怕。
“张参将，此人，公然违抗军令，蓄意危害伤兵性命，按军法，当如何处置？”
张参将一愣，他没想到林若微会把皮球踢给他。
“这……”他看着一脸倔强的张胡子，又看了看林若微那冰冷的眼睛，一时语塞。
“影一。”林若微不再看他，直接下令。
“在。”影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老军医的身后。
“把他，给我绑起来。吊在那边旗杆上。”林若微指着不远处一根光秃秃的旗杆，“什么时候他愿意洗手了，再放下来。”
“你敢！”张胡子大惊失色。
影一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像拎一只小鸡一样，轻松地将他制服，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真的将他吊在了旗杆上。
这一下，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看着在寒风中挣扎的张胡子，又看了看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女人，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
她说到做到。
林若微没有再看那旗杆一眼。她亲自走到那盆烈酒前，将双手浸泡在里面，那冰冷的刺痛感，让她无比清醒。然后，她戴上口罩，拿起手术刀，走到了那个被标记为“红色”的年轻士兵身边。
她蹲下身，声音从口罩后传来，有些沉闷，却异常清晰。
“手术，开始。”
她手中的刀，在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中，划出了一道冰冷的、银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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