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让她，再试一次。”
皇帝的声音，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在凤仪宫死寂的空气中颤动。这声音里，有身为帝王的威严，有对爱妻的担忧，更有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挣扎。
这声音，是赦免，也是更沉重的枷锁。
孙太医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辩，但对上纱幔后那双疲惫却不容置疑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只能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与不甘：“臣……遵旨。”
身后的太医们，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垂头丧气，虽然心中不服，却不敢再违逆君威。
一场关于新旧医学的激烈辩论，以皇帝的犹豫和妥协，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但林若微知道，这并非结束。她只是获得了一个“试错”的机会，一个在刀尖上跳舞的机会。她能感觉到，那些太医的目光，像淬了毒的芒刺，依旧扎在她的背上。他们在等着，等着她失败，等着她身败名裂，等着她用生命来证明他们的“正确”。
殿内的气氛，从激辩转为一种更压抑的、等待审判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的声音，从殿侧的暖阁里缓缓传来。
“都别吵了，吵得哀家……头疼。”
声音不大，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宫女搀扶着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的老妇人，缓缓走了出来。她头发花白，用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簪绾着，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得像鹰。
正是当朝太后。
她仿佛一直都在，只是默默地看完了这场闹剧。
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去，山呼“太后千岁”。
唯有林若微，还站着。不是她不想跪，而是萧绝在她身前，用他高大的身躯，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让她不必向那些她不认同的人低头。
太后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也没有看自己的儿子皇帝。她径直走到林若微面前，步履有些缓慢，却每一步都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她停下脚步，仔细地端详着林若微。那目光，不像孙太医那样充满敌意，也不像皇帝那样带着审视，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带偏好的打量，像是在欣赏一件古董，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兵器。
“丫头，你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林若微依言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太后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可知，你今日踏进这凤仪宫，若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会是何等下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一锤一锤，敲在林若微的心上。
林若微没有丝毫犹豫，她坦然地迎着太后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地回答：“民女知道。株连九族。”
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没有恐惧，没有颤抖，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淡然。
太后的眼中，闪过些许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她见过太多在权力面前瑟瑟发抖的人，也见过太多巧舌如簧、试图蒙混过关的人。但像这样，明知是万丈深渊，却依旧眼神清澈、平静赴死的，她是第一次见。
这丫头，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真有通天的本事。
太后缓缓转过身，看向纱幔后的皇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皇帝，哀家的身子，这些年就是被这些‘循规蹈矩’的太医们给耽误的。他们只会用些温补的汤药，说些‘静心养气’的废话，把小病拖成大病，把大病拖成不治之症！”
她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孙太医等人的脸上。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头埋得更低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既然太医院救不了皇后，”太后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何不让这丫头试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萧绝的身上，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忽然多了些许柔和。
“哀家不信什么妖术，哀家信的，是绝处逢生的那线生机，和……”
她刻意拉长了声音，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绝儿看人的眼光。”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这句话，分量太重了！
这不仅是对林若微的信任，更是对萧绝的绝对肯定。她将林若微和萧绝，这两个如今京城中最炙手可热、也最充满争议的人，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反对林若微，就是质疑靖王的眼光；让林若微出事，就是打靖王的脸！
这是一个母亲，用自己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站台。
纱幔后，久久没有声音。
皇帝显然也被母亲这番话给震住了。他知道，母亲一直对萧绝这个从小就失去亲生母亲的儿子，心怀愧疚。但他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支持他。
许久，皇帝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吹散了殿内所有的凝重和压抑。
“母后说的是。”
他的声音，终于不再犹豫。
“传朕旨意！着林若微，即刻为皇后诊治！太医院所有太医，一旁观摩学习，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孙太医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个时代，已经在这凤仪宫内，输得一败涂地。
而林若微，在听到太后那番话时，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看向萧绝，那个一直沉默如山的男人，此刻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和怒意，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暖意。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他，再也分不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她走到凤榻前，对着纱幔，声音平静而专业。
“陛下，娘娘。民女需要开一个方子，先为娘娘镇痛，然后准备手术。手术……需要切开娘娘的腹部，取出胆囊里的砂石。”
“切开腹部？”
这一次，连皇帝都失声惊呼。
而林若微，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她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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