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微醒来时，是被一缕过于温暖的阳光刺痛了眼睛。
她不是在自己的小屋，也不是在靖王府那间熟悉的客房。身下的床榻软得像一团云，被面是上好的贡品云锦，滑腻冰凉，带着淡淡的、安神的檀香。
空气中，没有了那股浓烈的血腥与烈酒味，取而代之的，是窗外御花园里飘来的、清冽的梅花冷香。
她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一遍，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酸痛。那场手术，耗尽了她身体里最后些许能量。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萧绝扶住她时，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
“娘娘，您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若微转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宫女正满脸喜色地看着她。而另一边，本该在榻上养病的皇后，竟也坐在一旁，亲自为她削着苹果。
皇后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呼吸平稳，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痛不欲生的模样。
“你醒了，若微。”皇后放下水果刀，握住她的手，那掌心温暖而有力，“本宫……欠你一条命。”
她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眶微微泛红。“那种从地狱里被拉回来的感觉，本宫一辈子都忘不了。从剧痛如绞，到一片安宁，就像……就像从冰天雪地，一下子走进了暖春。”
林若微虚弱地笑了笑，想说“这是臣女分内之事”，却被皇后轻轻按住。
“不必说这些客套话。”皇后的眼神无比真诚，“从今往后，你在这宫里，就是本宫的亲妹妹。谁敢动你一根头发，就是动我大周的国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喏：“陛下驾到——”
话音未落，明黄色的龙袍便已出现在门口。皇帝快步走进来，龙行虎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他身后，跟着神色复杂的太后，以及……一身玄衣，气息依旧冷冽的萧绝。
“林若微！”皇帝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你这次，可是立了天大的功劳！”
林若微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皇帝上前一步，亲自按住了肩膀。“免了。你救了皇后，就是救了朕的半壁江山，受得起朕这一拜。”
他没有拜，但这份殊荣，已足以让殿内所有宫人屏住呼吸。
“来人！”皇帝扬声道，“宣旨！”
太监立刻捧着明黄的卷轴上前，展开，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医院院判之女林氏若微，医术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救皇后于危难，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破格擢升其为‘御医院院使’，总领宫内外一切医药之事，另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以彰其功。钦此！”
御医院院使！
这可是从一品的大员，是太医院最高长官！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一个之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一步登天，站到了所有医者梦寐以求的顶峰！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泼天的富贵砸晕了。
林若微却心中一凛。她知道，这荣耀的背后，是更深的漩涡。
她强撑着身体，叩首谢恩：“臣女……谢陛下隆恩。”
皇帝亲自将她扶起，笑呵呵地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藏着些许探究。“林院使，你那‘透光绘图’之术，真是鬼斧神工，闻所未闻。朕很好奇，”
他顿了顿，语气看似随意，却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向林若微。
“除了看病，这‘透光’之术，可还能……看到些别的东西？比如，城墙内的布局？又或者……人心？”
空气，瞬间凝固了。
太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萧绝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但握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这个问题，比直接问她是不是妖女，更恶毒，更致命。
林若微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苦涩与警惕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表面上却看不出半分波澜。
她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
“回陛下，”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臣女这‘透光绘图’，不过是家传的一点小窍门，其原理，如同向静水中投石，观其波纹，以探深浅。它耗损心神，只能观血肉之躯的‘浊’，于土木之‘清’，概不灵验。”
她巧妙地用了一个比喻，将自己的能力限定在“医”的范畴内。
“至于人心……”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属于医者的、悲悯的从容，“人心比脏腑复杂百倍，病灶藏于深处，非刀针可及。陛下若想看清人心，靠的不是臣女的眼睛，而是陛下的圣心与仁德。”
这一番话，既解释了原理，又表明了立场，最后还不动声色地拍了皇帝的马屁，可谓滴水不漏。
皇帝眼中的锐利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赞许。他哈哈大笑：“好！说得好！是朕狭隘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转向萧绝，笑容里多了些别的意味。“靖王这次，也是慧眼识珠。你们……一个敢信，一个敢医，合作得真是不错。”
“合作”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萧绝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躬身：“为陛下分忧，为社稷效力，是臣的本分。”
就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臣妾给陛下、太后请安，也给林院使……道喜了。”
太子妃款款走来，她穿着一身华美的宫装，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她走到林若微面前，亲切地拉起她的手，“林院使真是我们女子的骄傲。说起来，前几日臣妾去探望皇后娘娘，还亲手炖了一碗安神汤送去。幸好娘娘吉人天相，有林院使这样的神医在，不然……臣妾这碗汤，倒成了催命符了，臣妾可担待不起呢。”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后怕和自责，但林若微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说“安神汤”三个字时，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如毒蛇般的阴冷。
林若微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微笑道：“太子妃娘娘言重了。娘娘凤体康健，全赖陛下洪福，与汤药无关。”
这场风波，在各方势力的暗流涌动中，暂时落下了帷幕。
当晚，林若微被送回了靖王府特意为她安排的别院。
她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黄金千两被堆在库房里，御医院院使的官服也送了过来，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但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却是皇帝那句“可还能看到人心”，和太子妃那句“安神汤”。
她伸出自己的手，在月光下细细端详。这双手，刚刚救了皇后，为她带来了无上的荣耀。
但她知道，这双手，也已经被皇帝和太子，同时盯上了。
这荣耀，是一顶用黄金和宝石打造的桂冠，华美，却也沉重得足以压垮她的脖颈。而桂冠之下，是看不见的猜忌与杀机。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
这皇宫，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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