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岸阳的第二天，松柏道馆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道场内外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不仅是松柏的弟子，岸阳其他道馆的教练、学员，甚至市体育局的领导都前来道贺。戚百草作为新科全国冠军，自然是全场最耀眼的焦点，被掌声、鲜花和祝福层层包围。
晓萤像只快乐的蝴蝶，穿梭在人群中，替百草挡掉一些过于热情的寒暄。若白师兄沉稳地应对着各方来宾，举止得体。百草穿着崭新的道服，胸前挂着耀眼的金牌，脸上带着腼腆而幸福的笑容，一一回应着大家的祝贺，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沉默的身影。
他果然在。长安教练独自一人站在庭院角落那棵最大的樱花树下，背靠着树干，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清酒，神情淡漠地看着喧闹的人群，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与周围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像一道划开热闹的孤寂影子。
有不少人试图上前与他攀谈，都被他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劝退。只有若白师兄偶尔走过去，与他低声交谈几句，长安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百草的心，微微揪紧。她很想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但她被热情的人群簇拥着，脱不开身。
“百草！恭喜你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百草回头，看见方廷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酒杯，脸上挂着惯有的、略带疏离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她胸前的金牌，最终落在那棵樱花树下孤独的身影上。
“廷皓前辈，谢谢。”百草礼貌地回应，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些。她能感觉到廷皓来者不善。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廷皓晃着酒杯，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长安教练……果然厉害。能把你打磨到这个程度。”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淡淡的酸意？
百草微微蹙眉，正色道：“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也是若白师兄和松柏大家共同的支持。”
“是吗？”廷皓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长安，“不过，我很好奇，这位功臣教练，怎么好像不太开心？是不是觉得，松柏这座庙，太小了？”
这话语里的挑拨意味已经十分明显。百草的心一沉，脸上笑容淡去：“廷皓前辈，请您慎言。长安教练只是不喜欢热闹。”
“哦？”廷皓不置可否，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百草，你还年轻，有些事看不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是孤狼，不适合群居。你把他强留在身边，未必是好事。贤武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那里有更广阔的天空。”他说完，举了举杯，转身融入了人群。
百草站在原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廷皓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她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那个角落。
月光下，长安的身影显得更加孤直冷清。他微微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却又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寂寥。他是不是……真的觉得束缚？真的想离开？
这个念头让百草心中一痛。
庆功宴持续到很晚才渐渐散去。送走最后一批客人，道场终于恢复了宁静。晓萤和亦枫帮忙收拾着残局，若白师兄也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百草，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吧。”若白温和地对她说。
“师兄也早点休息。”百草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庭院。那里，樱花树下，那个身影依旧还在。
她深吸一口气，对若白师兄道：“师兄，我……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若白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庭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点了点头：“去吧，别太晚。”
百草独自一人走进月色笼罩的庭院。夜风微凉，吹拂着樱花树，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身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听到脚步声，长安缓缓转过身。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没有了帽檐的遮挡，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带着一丝未散尽的酒意和深深的疲惫，静静地看向她。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皎洁的月光下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花草的清香。
“教练……”百草率先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微颤，“谢谢你。”
长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复杂。
百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廷皓前辈刚才说……说松柏这座庙太小，问你是不是想离开。”
长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眸色转深。
“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百草继续说着，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但是我想告诉你，对我来说，松柏就是我的家。这里有若白师兄，有晓萤、亦枫师兄，有所有的师弟师妹……还有，”她顿了一下，心跳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还有你。”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这块金牌，是我们一起拿到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戚百草。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未来有多少更好的选择，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留在这里，留在松柏，留在……有你在的地方。”
她一口气说完，脸颊滚烫，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真实的想法。
长安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微缩，深深地凝视着她。月光下，她的小脸因为激动和羞涩而泛着红晕，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依赖、信任和一种他不敢深究的、炽热的情感。
庭园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远处，道场里的灯光依次熄灭，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许久，长安才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傻话。”
只有两个字，却不再是冰冷的斥责，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无奈的温柔。
他没有承诺留下，也没有反驳廷皓的话。
但他也没有推开她。
他只是抬起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被夜风吹到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地融入夜色：
“风大，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迈开步子，独自走向道场深处，没有再回头。
百草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廊下阴影里，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他没有给出答案，但他的动作，他的语气，他最后那句带着关切的话……都像月光一样，温柔地照进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有些冰，需要时间和耐心。但她相信，今晚的月光，已经融化了他心墙上，很重要的一块。
她抬头，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无比安心和幸福的笑容。
（第四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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