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汗水和疼痛的交替中悄然流逝。百草的康复进展虽然缓慢，却一步一个脚印，坚实而稳定。她已经可以扔掉一支拐杖，单拐配合下，在平地上行走较长的距离，膝盖的肿胀和疼痛也明显减轻。复健的重点，开始从基础的行走和活动度训练，逐渐向更精细的肌肉力量控制和平衡感恢复过渡。
这个阶段的训练，枯燥而折磨人。需要对着镜子，一遍遍重复看似简单却要求极高的微小幅度的抬腿、静蹲，专注于唤醒那些因创伤和制动而“沉睡”的肌肉纤维。对心志的考验，远比之前对抗剧痛时更为严峻。
这天夜里，百草因为白天的训练强度较大，膝盖反应比较明显，一阵阵酸胀的抽痛让她难以入睡。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有些烦躁，索性轻轻坐起身，靠在床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尝试着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膝盖，感受着肌肉的细微牵拉。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百草的心猛地一跳，动作瞬间僵住，屏住呼吸看向门口。这么晚了，会是谁？护士查房刚走不久。
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是长安教练。他依旧穿着白天的衣服，身上带着夜风的微凉气息。他似乎没料到百草还醒着，脚步在门口顿住，月光勾勒出他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措手不及。
“教练？”百草压低声音，惊讶地轻唤。
长安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反手轻轻掩上门，走到床边，声音压得很低：“怎么还没睡？”他的目光落在她曲起的膝盖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膝盖不舒服？”
“有点……胀痛，睡不着。”百草老实回答，心里有些忐忑，怕他又责怪她不好好休息。
长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难辨，似乎在审视她的情况，又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半晌，他忽然伸出手，探向病号服的口袋。
百草的心跳莫名加速。
然而，他的手在口袋里停顿了一下，又缓缓抽了出来，空着。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背到了身后，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正常反应。白天训练量大了点。明天调整计划。”
“哦……”百草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她刚才似乎看到他口袋里有个小盒子的轮廓。
“躺下，睡觉。”他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百草依言慢慢躺下。长安俯身，替她拉好被子，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他的指尖无意间拂过她的下巴，带着夜风的微凉，却让百草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闭上眼睛。”他直起身，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百草赶紧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浑身不自在，却又贪恋这份静谧的陪伴。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百草以为他已经走了，她才敢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月光下，长安教练依旧站在那里，背影对着她，面朝窗户。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侧脸的线条在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又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和……孤寂。他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小盒子形状的东西。
百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她忽然明白了。他深夜前来，大概是因为不放心她的膝盖，想来看看，甚至可能……是想给她带缓解疼痛的膏药。可因为撞见她醒着，那份笨拙的、不善于表达的关心，又被他生生地藏了回去。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酸楚的温柔填满。她重新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呼吸放得均匀绵长。
果然，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后，长安又静静站了一会儿，才极其轻微地转过身。他走到床边，驻足片刻，然后，一件带着他体温和清冽气息的外套，被轻轻地盖在了她被子上面。
接着，是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和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咔哒声。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百草缓缓睁开眼，看着身上那件熟悉的黑色外套，鼻尖萦绕着他独有的气息，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她将脸埋进柔软的外套里，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味道，膝盖的胀痛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会痛，知道她睡不着。他用他那种沉默的、别扭的方式，在深夜里，送来了一份未说出口的关怀和陪伴。
月光静静地洒满房间，温柔地笼罩着床上蜷缩的女孩，和那件带着体温的、沉默的外套。黑夜不再漫长，疼痛也不再难熬。因为她知道，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人，正用他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的梦乡。
那份未送出的膏药，和这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了百草的心上。冰山的棱角之下，是滚烫的熔岩，无声，却足以温暖整个寒冬。
（第五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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