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莉那句清晰而平静的问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指挥部食堂瞬间炸开了锅！
“账目对不上？”
“超出合理范围？”
“这什么意思？”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所有目光都在面色惨白的马管理员和那个虽然衣衫朴素、脸色苍白却挺直了脊梁的年轻帮厨之间来回逡巡。胡彩霞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饭勺“哐当”一声掉进了菜盆里，溅起一片油花。
马管理员的胖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双小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慌，随即被汹涌的怒火和狠戾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茉莉，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生吞活剥！
“苏茉莉！你胡说八道什么！”马管理员猛地一拍旁边的桌子，震得算盘珠子哗啦作响，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你一个刚摸账本的新手，懂什么合理范围？我看你就是自己算错了，还想赖到账本头上！你想诬陷我？！”
他试图用咆哮和倒打一耙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茉莉的鼻尖上。
茉莉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却并没有退缩。她早就料到马管理员会有此反应。她深吸一口气，将面前那张写满了推算过程的草稿纸往前推了推，声音依旧保持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马管理员，我没有诬陷任何人。我只是根据账簿上的出入库记录进行了核算，发现其中几笔玉米面和菜籽油的出库量，与同期民工就餐人数和大致消耗标准严重不符。具体差异，我都写在上面了。如果您认为我算错了，或者账簿记录有误，我们可以一起核对原始入库单据和每日的出库记录，也可以请更专业的会计人员来复核。”
她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直接将皮球踢了回去，并要求公开核对。这一下，彻底将马管理员逼到了墙角！
核对原始单据？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根本经不起细查！
马管理员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指着茉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眼睛里喷射出的怨毒，几乎凝成了实质。
周围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劲。如果马管理员心里没鬼，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核对，何必如此气急败坏？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冷峻的声音在食堂门口响起：“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振国去而复返，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那里，身边依旧跟着警卫员小张。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深邃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张写满了数字的草稿纸和脸色各异的马管理员与苏茉莉身上。
“赵团长！”马管理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脸上瞬间换上了委屈和愤怒交织的表情，抢先告状，“赵团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这个苏茉莉，她根本不会算账，胡乱核算，现在竟然还敢污蔑我账目不清！她这是打击报复！就因为之前我严格要求她……”
他颠倒黑白，声泪俱下，试图将水搅浑。
赵振国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却越过唾沫横飞的马管理员，落在了始终沉默地站在原地的苏茉莉身上。她微微低着头，纤细的身影在食堂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紧抿的唇角，却透着一股不容折弯的倔强。
“账本和核算记录拿来。”赵振国打断了马管理员的哭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张立刻上前，从桌上拿起了那本旧账簿和茉莉的草稿纸，恭敬地递给赵振国。
赵振国接过，快速地翻阅着。他看得极快，目光锐利如鹰隼，手指在某些数字上轻轻划过。整个食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最高首长的裁决。
马管理员紧张得额头冷汗直冒，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片刻之后，赵振国合上账簿，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看向马管理员：“马富贵。”
他只叫了名字，没有加任何职务，那冰冷的语气让马管理员浑身一僵。
“你担任食堂管理员期间，账目混乱，核算不清，甚至出现明显不合逻辑的损耗。”赵振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从现在起，暂停你一切职务，接受审查。食堂工作，暂由后勤处派人接管。”
轰！
马管理员如同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赵振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目光转向苏茉莉，语气依旧平淡：“苏茉莉同志。”
茉莉心头一紧，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发现问题，能够坚持原则，并提出核对，这很好。”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什么赞许，更像是一种客观的评价，“以后，食堂的日常出入库登记和初步核算，由你负责。要做到清晰、准确，每日上报。”
说完，他不等茉莉回应，便转身离开了食堂，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他留下的决定，却在食堂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马管理员被停职审查！苏茉莉这个刚来没多久的帮厨，竟然接手了食堂的账目登记和核算工作！虽然只是初步的，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权责！
众人看向茉莉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惊愕，有难以置信，有嫉妒，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胡彩霞脸色煞白，看着瘫倒在地的马管理员，又看看站在那里、虽然依旧苍白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无形光晕的茉莉，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任何刁难的话。
茉莉自己也完全懵了。她没想到赵振国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处理了马管理员，更没想到他会将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这突如其来的“提拔”，让她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感到了更加沉重的压力和不安。
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马管理员倒台了，但背后的刘麻子呢？那些可能存在的利益链条呢？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赵振国将她推到这个位置上，是真的看重她的“原则”，还是……另有深意？是将她当作一把刀，用来清理蛀虫？还是将她当作一枚棋子，放在明处，吸引所有的明枪暗箭？
她不知道。
当晚，夜深人静。
赵振国坐在指挥部办公室的煤油灯下，听着警卫员小张的低声汇报。
“……已经初步控制住马富贵，他嘴很硬，只承认工作失误，不肯交代其他问题。刘麻子那边，似乎听到了风声，暂时没有动静。苏茉莉同志那边，已经按照您的指示，让她接手了食堂的日常账目。”
赵振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账目要清晰，核算要准确……”他低声重复着自己白天说过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冽的弧度，“把水搅浑了，才能看清底下藏着什么。让她待在那个位置上，有些人，才会忍不住跳出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补充道：“暗中保护好她。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她不能出事。”
“是！”小张立正敬礼，悄然退下。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赵振国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工地上零星闪烁的灯火和远处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山峦黑影。
那个清水河边倔强清丽的影子，那个在塌方中惊恐却不肯放弃的眼神，那个在算盘前苍白却坚定的侧脸……一次次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眼神锐利如刀。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村姑，已然成了棋盘上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只是，这枚棋子最终是会沦为弃子，还是能杀出重围，蜕变成真正的……弈棋之人？
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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