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裹住山梁时，猎户村的灯火像被风揉碎的星子，稀稀落落地散在青瓦上。
月婵立在村后山巅，广袖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怀中星盘泛着冷玉般的光。
她身后七盏拇指长的青玉灯正依次亮起，第一盏“嗡”地腾起幽蓝火焰时，星童小九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师姐，贪狼位定了。”
月婵垂眸扫过脚下——用朱砂混着星砂画就的阵纹正泛着微光，二十八星宿的位置被她用银粉重新标过，连缀成北斗的形状。
昨夜星盘反噬在腕间留下的血痕又开始灼痛，那是她强窥天机的代价。
可当她抬头望见天际那枚异星时，喉间的腥甜便化作了执念：这颗本该属于阴司的命星突然现世，搅乱了南陈三代观星师的推演，若不查个明白……
“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小九依次报着方位，第七盏玉灯“啪”地燃亮时，整座山巅的空气都凝了凝。
月婵指尖按在星盘中央的“帝星”位，压低声音念咒：“七曜归位，引魂入轨——起。”
山脚下，顾昭坐在木桌前，面前的陶碗里盛着野菌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沈青竹倚在门框上，剑穗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目光却始终锁着院外那匹白马。
“她在布阵。”顾昭舀汤的手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山风，“青竹，去村头守着，别让村民靠近后山。”
沈青竹挑眉，剑柄在掌心碾出红痕——她自然也察觉了山巅的异状，可更让她在意的是桌上那壶酒。
月婵方才递来的“南陈贡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几缕若有若无的淡香，像极了暗卫典籍里记载的“引魂香”。
“你真要喝？”她捏着酒壶的手紧了紧。
顾昭抬眼笑：“不喝，怎么让她放心？”
酒液入喉的瞬间，他后颈窜起一股凉意。
识海中的阴司镇魂殿突然震颤，判官笔“唰”地从案几上弹起，笔尖凝着幽光，在他识海深处划出一道防线。
顾昭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手，指节微微发白——那缕香不是普通的迷魂药，是要勾他魂魄入阵的引魂香。
“好个月婵，”他在心底冷笑，“倒是会挑时候。”
山巅星阵中，月婵的指尖泛起青光。
星盘上的赤星突然动了，拖着尾焰直朝顾昭所居的山洞扎去。
“成了。”她低呼一声，眼尾的朱砂痣跟着颤了颤。
可下一刻，赤星的轨迹突然扭曲，竟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拽住，反向朝着她的命宫位倒卷而来。
顾昭躺在竹席上，闭着眼却将识海中的动静看得分明。
阴司镇魂殿的青铜门“吱呀”洞开，白无常带着一队阴兵从门内涌出，在识海边缘布下镇魂阵。
他握紧判官笔，笔尖蘸着识海中流转的功德光雾，在虚空中画出一道弧线——那是月婵星阵的轨迹。
“想引魂？”他低笑，“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星阵牢，还是我的冥簿硬。”
月婵的星盘“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她望着盘上突然混乱的星轨，额角渗出冷汗。
原本清晰的“阴帝”命星投影此刻竟化作一面镜子，倒映出她自己的命格——劫煞星高挂，孤辰星隐没，连象征因果的陀罗星都在疯狂转动。
“怎么会……”她踉跄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了半朵阵纹上的星砂。
“砰！”
第七盏玉灯突然爆裂，幽蓝火焰炸成细碎星火。
月婵喉间一甜，鲜血溅在星盘上，将裂痕染成刺目的红。
山风卷着血腥气扑来，她望着山脚下那方亮着灯的山洞，终于明白方才那股反制之力从何而来——不是什么高人，是他顾昭自己。
“沈姑娘来得巧。”顾昭推开竹窗，月光落进他眼底，“我正想找人搭把手。”
沈青竹的剑已经出鞘，寒光映着她嘴角的冷笑：“偷鸡摸狗的阵，也配在顾昭跟前耍？”她抬眼望向山巅那道摇晃的白影，剑穗上的铜铃“叮铃”作响，“月姑娘，这山风凉，该下山喝碗醒酒汤了。”
月婵擦了擦嘴角的血，将碎裂的星盘收进袖中。
她望着顾昭窗口透出的光，突然笑了——那笑比山风更冷，却多了几分兴味。
“顾公子好手段。”她的声音裹着夜露，“只是，这局……还没结束。”
次日清晨，猎户村的鸡刚叫过三遍。
顾昭站在院门口，望着月婵翻身上马。
她腕间的血痕用素绢缠着，星盘换了个乌木匣子装，倒比昨夜多了几分收敛。
“你不是凡人。”她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没了昨日的冷硬，倒像藏着团未燃尽的火。
顾昭歪头笑：“姑娘也不是。”
风掀起她的广袖，露出袖中半卷未收的星图。
星童小九牵着马缰绳，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月婵拨转马头，马蹄踏碎满地晨露：“三日后，南陈的春茶该到建康了。”她侧过脸，发丝扫过顾昭的衣襟，“顾公子，可愿同饮？”
顾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识海中黑无常的声音突然响起：“劫煞星动了。”他望着山巅残留的星阵痕迹，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判官笔——这局，才刚开场。
猎户村的炊烟渐渐升起来，笼罩着山巅那片狼藉的星阵。
小九蹲在碎玉灯旁，正小心地收着残留的星砂。
月婵勒住马，回头望了眼仍在晨雾中的山洞，袖中星盘的裂痕里，有幽光隐隐流转。
她摸了摸腕间的素绢，那里还留着昨夜反噬的灼痛——这一次，她要自己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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