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站在军帐外，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细碎的冰晶。
他仰头望着北斗七星，第七颗的位置比往日暗了三分，像被谁拿墨点轻轻晕染过。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判官笔的笔杆，那上面还残留着三日前写叛国者必亡时的余温——江总死得蹊跷，可这星轨的异常，分明在说那老匹夫的手，还掐在天机的喉咙上。
将军。
清冷的声音裹着雪粒飘来。
月婵抱臂立在五步外，月白道袍被夜风吹得翻卷，发间星纹银簪闪着幽光。
她怀里抱着半人高的青铜星盘，盘面二十八星宿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顾昭转身时眉峰微展：算出什么了？
月婵将星盘搁在案几上，玉指在位轻轻一叩。
星盘突然震颤，原本流转的星轨像被石子砸中的湖面，第七颗星的光流竟逆着周天方向倒涌，在盘心凝成一团暗红雾气。
她睫毛轻颤：这不是自然星变。江总设了，用怨气养着星轨的逆流，只要有人触发——
就能重启伪星轨。顾昭接得极快，指尖重重按在星盘边缘，青铜立即凹出半指深的印子。
他想起三日前细作来报，江总死时吐的是黑渣子，那哪是血？
分明是被怨气反噬的阴毒。那老东西早把自己炼成了活符咒，死了都要当根引线。
帐内突然传来重物撞地声。
赵无极掀帘而出，玄铁重剑在雪地上拖出半尺深的沟：末将带三百精骑夜袭紫霄星台！砸了那劳什子观星阁，看他拿什么起局！他脖颈上的刀疤随着说话上下跳动，是当年替顾昭挡刀时留下的。
顾昭却摇头，目光扫过帐内案上摊开的南陈舆图：紫霄星台是陈帝的命门，明着砸等于告诉幕后主使我们发现了。他抄起狼毫在舆图上点了点建康城外的山峦，真正的局在地下。
紫云的记忆里提过，星台有密道通地宫，江总当年传密令都走那条道。
月婵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块玉，却带着星盘残留的热度：地宫有镇星石，能锁星轨怨气。若江总真留了后手......
所以要去看看。顾昭抽回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你留在营里守着星盘，有异动立刻传讯。
月婵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她望着顾昭转身的背影，见他腰间的镇魂玉牌闪了闪幽光——那是阴司镇魂殿的气息。
子时三刻，雪越下越急。
顾昭裹着染雪的玄色大氅，带着赵无极和五名暗卫潜到紫霄星台后山。
星台建在三十丈高的悬崖上，飞檐斗拱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像头蹲伏的巨兽。
阴兵，探路。顾昭低喝一声。
十二道青灰色身影从他背后浮起，穿过石墙时带起一阵冷风。
半柱香后，为首的阴差飘回，指了指崖底的老松树——树根下有块青石板，缝隙里渗着暗红的血锈。
搬开。赵无极抡起重剑，石板地翻倒，露出向下的石阶。
顾昭摸出火折子，火光映出石阶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像无数只手在往地下抓挠。
江总这老东西，拿活人血养密道。赵无极呸了一声，重剑在身前划出半圆，末将开路。
地道越往下越宽，霉味里混着浓重的铜腥。
顾昭摸了摸墙壁，指尖沾了层滑腻的东西——是凝固的血。
走了约莫百级台阶，前方突然开阔，火折子的光映出穹顶的星图，与天上的北斗七星分毫不差。
中央是座两人高的青铜星象仪，三十六根铜柱支撑着旋转的星盘，每颗星的位置都与月婵的星盘一一对应。
最诡异的是星象仪底座，刻着碗口大的三个字：宇文护。
北周大冢宰？赵无极的重剑落地，这老匹夫死了二十年了！
顾昭的手指按在宇文护三个字上，触感冰凉。
他想起南北朝野史里的传闻：宇文护弑三帝，双手染血无数，死时被剖棺戮尸，头颅悬在城门三月。
可这地宫的星象仪，分明用活人血养了二十年，就为等今天。
江总不是主谋，是棋子。顾昭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有人借他的手改星轨，再借陈帝的手除他，最后把局引到北周......他突然顿住，抬头望向星象仪顶端——第七颗星的位置，正滴着暗红的液体，落在星盘中心的凹槽里，发出的腐蚀声。
那是怨气！月婵的传讯玉符突然发烫。
顾昭捏碎玉符，耳边响起她急促的声音：星盘的逆流在变快！将军，快退——
来不及了。顾昭摸出镇魂玉牌，掌心被烫得发红。
他望着星象仪下逐渐凝聚的黑雾，那是被血祭唤醒的怨魂。赵统领，带暗卫撤到地道口。他解下大氅扔给赵无极，我留在这里。
将军！
顾昭的声音冷硬如铁。
他望着赵无极红着眼眶带人退走，这才抽出判官笔，在冥簿上刷刷写下：星图未定，命理未明，七日内，真相自现。笔锋扫过最后一字时，星象仪突然发出轰鸣，星的红光暴涨，照得地宫亮如白昼。
顾昭望着那团越来越浓的黑雾，手指轻轻按在镇魂阵的启动符上。
他能感觉到阴司镇魂殿在识海震动，像头被唤醒的巨兽。宇文护，江总......他对着黑雾轻笑，你们的局，该收尾了。
地宫深处，镇魂阵的纹路在地面缓缓亮起。
顾昭的指尖悬在最后一个符眼上方，星象仪的红光映得他眉眼发亮。
他忽然想起月婵说过的话：星轨定，天命定。可这乱世的天命......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判官笔，笔杆上的鬼纹正在发烫。
由我来定。
他的手指，缓缓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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