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雁门要塞的暮色像被浸了血的棉絮，黏在女墙的青灰色砖缝里。
沈青竹的指尖刚触到剑柄，那道若有若无的暗卫气息便顺着剑锋窜了上来——是淬过毒的，甜腻里裹着铁锈味，像极了她十二岁那年，在萧绎书房外闻到的，刺客喉管被割断时的血气。
大人！北门外商队求见，说是带了湘东王的手信！守城兵卒的声音撞破风声，惊得雉堞上的乌鸦扑棱棱乱飞。
沈青竹的剑刃却已完全出鞘，月光在锋口割出半道银弧，精准抵住身后那人咽喉。
暗卫规矩，见首领不摘面巾，该剜左眼。她的声音比剑刃更冷，可握剑的手背却暴起青筋——对方的气息太熟悉了，像极了三年前战死在寿阳城下的暗卫阿九，连腰间玉佩碰撞的脆响都分毫不差。
那人身子猛地一僵，面巾下突然溢出轻笑：青竹姑娘还是这么利索。话音未落，他手腕翻转，一枚黑蝶状的暗器擦着沈青竹耳际钉进城墙，但你忘了，暗卫死士，本就不需要眼睛。
沈青竹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旋身避开从三个方向袭来的淬毒飞针，却见那人身形如鬼魅般贴地滑近，左手成爪直取她心口——不是取命，是要活抓。
一声，剑鞘重重砸在对方腕骨上。
沈青竹借着反震之力跃到女墙，这才看清刺客面容：左脸爬满青紫色蛊纹，右眼是浑浊的灰白色，正是拓跋宏暗卫里影蛊使者的标志。
影蛊？她咬牙挥剑削断刺客缠来的黑丝，却觉右肩一热——刺客指甲里藏的细针已扎进皮肉。
剧痛顺着血脉窜到太阳穴时，她突然听见识海里有细碎的爬动声，像无数蚂蚁在啃噬魂魄。
这蛊专噬暗卫的气机，等你被当成通敌的证据押回建康......刺客咳着血笑，胸口正插着沈青竹方才刺出的半寸剑尖，拓跋大人说，要让顾昭亲眼看着他的女武神，变成乱臣贼子的刀下鬼。
沈青竹的瞳孔骤缩。
她刚要再补一剑，城下突然传来炸雷般的马蹄声——是巡城营的火把，是裴御史的官轿，是士兵们举着写有二字的告示，在暮色里烧得噼啪作响。
沈青竹私通北魏刺客，证据确凿！裴子敬的声音尖得像锥子，拿下！
沈青竹的剑坠地。
她望着士兵们冲上来时眼里的忌惮，望着裴子敬袖中若隐若现的黑蝶标记，突然想起三天前顾昭在墓室里说的话：拓跋宏的残魂，还在北方。
大牢的潮气漫进喉咙时，沈青竹终于撑不住跌坐在草席上。
她能感觉到那团影蛊在体内翻涌，每动一下，魂魄就像被抽走一缕——这是要她在公审前彻底失了辩驳的力气。
青竹姑娘？
熟悉的声音混着孟婆汤的甜香钻进鼻腔。
沈青竹勉强抬头，便见顾昭蹲在牢门前，指尖捏着个青瓷瓶，身后的阴影里浮着几个半透明的阴兵，连守牢的士兵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瞪着眼动也不动。
你怎么......她想笑，可嘴角刚扯动便疼得皱眉。
顾昭的指尖抚过她发间的血渍，指腹还带着阴时室修炼后的暖意：月婵的星盘说雁门有蛊气，李断鸿的信鸽说裴御史突然参了你二十条罪状——青竹，你当我是木头？
青瓷瓶凑到唇边时，沈青竹突然抓住他手腕：蛊毒......会反噬。
我有判官笔镇着因果。顾昭的拇指抹掉她嘴角的血，张嘴。
孟婆汤入喉的瞬间，沈青竹的意识开始翻涌。
她看见刺客在暗巷里给裴子敬喂下蛊虫，看见拓跋宏的半灵体在密室里捏碎染血的星图，看见赤蛇的脸在黑雾里裂开，露出满嘴尖牙：顾昭要是敢来，我就把雁门变成他的埋骨地......
够了。顾昭的手掌按在她额间，功德金芒顺着指缝渗进她识海，赤蛇，裴子敬，很好。
子时三刻的雁门城头，阴云突然裂开道缝隙。
顾昭站在女墙上，身后跟着百余个半透明的阴兵，每走一步都带起刺骨的冷风。
守城士兵举着火把的手开始发抖——那些踏过箭垛时，砖缝里的青苔瞬间枯成齑粉。
放了沈青竹，否则你们看见的，会是自己的亡魂。顾昭的声音裹着判官笔的金芒，在夜空里炸响。
裴子敬的官轿翻倒，他从轿帘里滚出来，指着顾昭的手直抖：妖......妖人！
阴阳反转阵，开。顾昭屈指一弹，镇魂阵的青光漫过整座城池。
士兵们突然尖叫着后退——他们看见城楼下涌来成片的北魏骑兵，甲胄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为首的将军正是三天前被沈青竹斩杀的刺客！
是北魏鬼魂来索命了！
快开城门！
混乱中，顾昭已撞开大牢木门。
沈青竹靠在墙角，发梢还滴着孟婆汤的银光。
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时，她的指尖轻轻勾住他衣襟：我没......
我知道。顾昭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你是我的女武神，从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天刚蒙蒙亮时，李断鸿的军队已包围御史府。
柳如烟举着银针从裴子敬后颈取出半寸长的黑蛊时，他突然呕出黑血，抱着头哭出声：我不是故意的......他们说青竹要反，说我若不参她，全家都得死......
顾昭将判官笔写就的记忆卷轴递给李断鸿时，雁门的晨雾正漫过城墙。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忽然听见识海里鬼影的低语：赤蛇的气息往北方去了，带着半块染血的星图。
顾昭摸了摸腰间的判官笔，目光扫过还在发抖的裴子敬，扫过靠在他肩头闭目养神的沈青竹，最后落在雁门关外的荒原上，赤蛇已逃，但他的任务，才刚刚开始......拓跋宏，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鬼影的阴兵化作黑雾窜出城门时，沈青竹突然睁开眼。
她望着顾昭侧脸上未干的血渍，伸手轻轻擦去：下次，换我救你。
顾昭低头笑了，指尖抚过她软甲上未干的血痕：
风卷着沙粒扑过来，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但雁门城头的镇魂阵青光未散，像一柄悬在乱世之上的剑，等着斩开所有阴谋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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