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踩着积雪走向密室时，靴底碾碎冰碴的脆响惊得檐下寒鸦扑棱棱乱飞。
他袖中瓷瓶撞着腕骨，孟婆汤特有的苦香混着血腥气在喉间翻涌——那是方才替月婵包扎时，她指尖渗出的血，沾在他掌心的温度还没散尽。
密室门一声开了，阴兵的磷火在墙角明明灭灭，照得墨影捆在木柱上的身影像团融化的黑蜡。
她额角渗着汗，封口丹的毒性正顺着血脉啃噬神经，见顾昭进来，猛地抬头，蛇纹刺青在苍白皮肤上泛着幽光：顾将军好兴致，大冷天来听死人说话？
你还没死。顾昭扯过条毛毡裹住她冻得发青的脚踝，动作轻得像在哄受了惊的鹿，江总给你的封口丹，能封三天魂魄，封不住孟婆汤。他拔开瓷瓶塞子，琥珀色的汤液在磷火里泛着金：喝下去，你会想起该记的。
墨影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划过陶罐：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孟婆汤......话未说完，顾昭已经扣住她下颌。
汤液顺着嘴角灌进去时，她喉结剧烈滚动，指甲在木柱上抓出深痕，却连半声痛呼都发不出——阴兵的镇魂阵早封了她的五感。
顾昭退后半步，看着她眼尾的泪混着冷汗往下淌。
识海里的阴司殿突然震颤，孟婆汤的雾气漫进他意识，一幅幅画面如潮水涌来：
青瓦密室里，檀香烧得正浓。
江总抚着胡须将密信塞进铜匣，声音像浸了蜜的毒：顾昭若死，南梁群龙无首，北周的铁骑就能撕开淮河防线。
到那时......他转过脸，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的剑，墨影，你是我最锋利的刀，这把刀，该见血了。
够了。顾昭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墨影的头重重垂下去，嘴角溢出白沫，他却听不见她的呻吟——此刻满脑子都是江总话里的二字。
前两日月婵说星图有逆流之光，原是这老匹夫在搅弄三国平衡。
备车，去月婵的星阁。他对守在门外的亲卫说完，又顿了顿，把紫云也叫上。
星阁的窗纸被北风刮得簌簌响，月婵正对着碎成三瓣的星盘发呆。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发间星坠撞出清脆的响：查到了？
江总布的是伪星轨。顾昭将抄录的记忆丢在案上，墨迹未干，他故意让你看到南北星轨相冲，实则在联络北周摄政王宇文护。
月婵，你说的逆流之光，是他引着北周的气运往南梁撞。
月婵的指尖在星盘碎片上轻轻颤抖，忽然抓起半块星石按在眉心。
星石泛出幽蓝的光，映得她眼尾发红：怪不得......怪不得我推演时总觉得缺了块。她猛地抬头，你怎么确定？
孟婆汤。顾昭拍了拍腰间的瓷瓶，墨影的记忆里，江总亲口说的。
紫云凑过来看抄录的纸页，越看越急：可江总现在是陈帝跟前的红人，咱们空口无凭去揭发，陈帝怎会信？
不需要他信。顾昭从袖中抽出判官笔，笔尖在冥簿上悬了悬，我要让他开始怀疑。他手腕轻抖，墨迹如游龙般在纸上铺开：七日内，离间者必自食恶果。
笔尖刚离纸，冥簿腾起一团黑雾。
月婵的星石突然灼得发烫，她慌忙松手，星石掉在案上：这是......阴司权柄？
功德够，笔才灵。顾昭将冥簿收进袖中，江总这半年害死的百姓、冤死的将士，够买他半条命了。
三日后，南陈京都传来消息：江总最器重的谋士晨起时死在书案前，手里攥着半封未写完的密信；他养了十年的暗卫首领在演武场暴毙，心口插着自己的短刀；连陈帝赏的玉扳指，都在他把玩时突然崩裂，碎片扎进掌心。
顾昭在军帐里听着亲卫汇报，望着案上燃了一半的红烛轻笑：判官笔写的因果，总要见点血才生动。
月婵抱着新铸的星盘闯进来时，发梢还沾着雪。
她将星盘往案上一放，星轨在烛火里流转如活物：我重布了星图，真的逆流点......她指尖按在星盘中央，在北周的雁门关。江总联络的不是宇文护，是......
是更深的鬼。顾昭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星坠上。
那星坠突然开始发烫，月婵皱眉去摸，却见星坠表面浮起细密的裂纹，像有人在星轨里重新划了道线。
帐外的阴兵突然发出低吼，顾昭推开帐帘，正见北方天际有紫微星芒忽明忽暗。
他转身时，月婵已经重新盘坐，指尖掐着星诀，额角渗出细汗：不对......这逆流点......
她的声音渐低，顾昭走到她身边，见星盘里的星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移。
月婵抬头时，眼底泛着少见的慌乱：顾昭，我之前算错了。这逆流点......
会变。顾昭替她说完，伸手按住她发冷的手背，没关系，我们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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