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四十八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声而紧迫地流逝。沈青的生活被压缩成了宿舍、训练室、食堂三点一线，规律得近乎刻板，仿佛昨夜医疗中心外的短暂交汇与那惊心动魄的发现只是一场幻梦。但她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正在加速奔涌。
她将所有空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那副黑色阻尼手套的“测试”中。在宿舍里，她反复尝试在不同的精神状态下接近各种环境传感器、门禁读卡器甚至水龙头上的感应装置。她发现，当自己保持绝对的精神放松时，手套的阻尼效果最为稳定，几乎不会引起任何异常。而一旦她高度集中意念，尤其是将意念聚焦于某种“改变”或“干扰”的意图时，手套内部那细微的温热感便会再次出现，并伴随着对周围电子设备那短暂而微弱的干扰效应。
这种干扰的强度与她的精神集中程度呈正相关，但存在一个模糊的“阈值”。超过这个阈值，干扰会明显到可能触发警报；低于阈值，则效果微乎其微。她需要找到那个精妙的平衡点，既能产生足够的效果，又不至于暴露自身。
她像一个蹩脚的学徒，在黑暗中摸索着一种全新且危险的“乐器”，试图在不惊动看守的情况下，奏响几个微不足道的音符。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几次尝试后，她便感到精神疲惫，太阳穴隐隐作痛。
训练依旧在继续。那位刻板的男性研究员对她的“进步”似乎并不满意，记录本上勾画的数据平平无奇。沈青乐得如此，她将训练场当成了另一个测试场，在完成规定动作的同时，悄悄试验着手套对不同类型模拟能量场的反应。她发现，在模拟高频能量脉冲的环境下，手套的干扰效果似乎更为明显一些，这与杨振华“频率偏移”的暗示隐隐吻合。
第三天下午，距离七十二小时时限还剩最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在研究所上空，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更加粘稠。沈青注意到，走廊里巡逻的安保人员频率增加了，一些平时开放的、非核心区域的权限也被临时收紧。b7区的方向，即便隔着重重阻隔，她左臂那被深深压抑的冰冷厚重感，也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遥远潮汐般的悸动。
“启明”系统，正在加速预热。
晚餐时，食堂里的气氛也比往日更加沉闷。研究员们大多行色匆匆，低声交谈，很少像往常一样逗留。沈青独自坐在老位置，味同嚼蜡地吃着食物，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入口。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顾怀远。
他依旧穿着那身熨烫平整的常服，左臂吊在胸前，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但眉宇间那份沉静与疲惫并未散去。他正与林明远并肩走进食堂，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林明远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不时点头。
顾怀远的出现，让沈青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伤势好了？他是作为“牧星人”的身份前来，还是以研究所“顾问”或其他什么身份？他的到来，对自己而言，是转机，还是更大的变数？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顾怀远的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依旧沉静，如同深潭，但在与她视线接触的刹那，沈青清晰地捕捉到其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有关切，有警示，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表示，随着林明远走向了食堂另一侧的包间区域，消失在拐角。
但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前一刻，沈青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在腿侧做了一个小动作——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了一下大腿外侧。
这个动作！沈青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是在404厂时期，他与赵伟明之间使用的、表示“已知悉，按计划行事”的简易暗号！
顾怀远看到她了！而且，他用只有他们能懂的方式，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他知道她在这里，他知道目前的处境，并且，他暗示存在着某个“计划”！
一股混杂着希望与更大疑虑的热流冲上沈青的心头。顾怀远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代表的“牧星人”势力，显然并未放弃，并且已经介入。但这个“计划”是什么？他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他能信任吗？在研究所这个龙潭虎穴里，他的行动又能有多少自由度？
无数个问题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餐盘里剩余的食物，用咀嚼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澜。顾怀远的出现，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孤军奋战的泥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但这并未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因为未知的“计划”和顾怀远那复杂难明的眼神，感到了更深的沉重与不安。
晚餐后，她按照日程前往心理评估中心进行最后一次“潜能激发”前的状态评估。这一次，坐在她对面的，又是苏晴。
苏晴看起来气色很好，笑容也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切，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她照例询问了沈青的训练感受、睡眠状况和精神压力。
沈青谨慎地回答着，刻意流露出对即将到来的“潜能激发”的一丝紧张和期待——这符合一个被“重点培养”的样本应有的心态。
“放轻松，沈青。”苏晴微笑着安抚，“潜能激发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们会确保绝对安全。而且……”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青的手套上，意有所指，“有了这层‘保护’，你更能专注于内在的引导，不用担心外界的干扰。”
沈青心中冷笑，面上却乖巧点头：“嗯，我明白，谢谢苏医生。”
评估结束后，苏晴没有立刻让沈青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听说顾怀远参谋今天来所里了？你们之前在404厂共事过，应该很熟悉吧？”
来了！试探！
沈青心中一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顾参谋来了？我不知道。在404厂……他是领导，我只是普通技术人员，接触不多。”她将自己摆在一个卑微的、与顾怀远有巨大层级差距的位置上，撇清关系。
“是吗？”苏晴笑了笑，眼神锐利，“我还以为，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关系会不一般呢。”
“那时候情况特殊，大家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沈青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事过境迁的淡然，“而且，我听说顾参谋伤得不轻，能康复就好。”
她滴水不漏的回答似乎让苏晴有些失望，但后者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了，今天就这样。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A区1号楼顶层特殊训练室，进行潜能激发。今晚好好休息。”
离开心理评估中心，沈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拂面，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凝重。顾怀远的出现，苏晴的试探，都预示着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明天的“潜能激发”，绝对不像苏晴说的那么温和。那很可能就是“启明”系统达到峰值时，研究所针对她的一次集中“收割”或“测试”！
她必须在那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回到宿舍，反锁房门。她再次拿出内部通讯平板，将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覆上。这一次，她没有进行任何搜索或意念沟通，只是静静地放着，然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左臂深处那被压抑的、冰冷的厚重感的感知上。
隔着阻尼手套，那感觉微弱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观察火焰。但她没有放弃，努力地、一遍遍地，试图去“触碰”它，去“唤醒”那属于“静默箴言”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头再次渗出汗水，精神力的消耗让她感到阵阵虚脱。
就在她几乎要力竭放弃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源自她骨骼内部的嗡鸣，猛地在她感知中炸响！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灵魂！
与此同时，她左臂那冰冷的厚重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开来！那感觉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和厚重，而是带着一种蛮荒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覆盖其上的阻尼手套发出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滋滋”声，表面的黑色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而她的左手掌心，隔着手套，清晰地“感觉”到平板电脑的内部芯片，正在以一种异常的频率疯狂震荡、发热！
成功了？！她强行冲破了手套的阻尼，短暂地连接上了“静默箴言”的力量？！
但这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那爆发的力量就如同潮水般退去，左臂重新恢复了被阻尼包裹的钝感，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疲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消耗了巨大的能量。
沈青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湿透。虽然短暂，但她确认了两件事：第一，“静默箴言”的力量依然存在，并且可以被一定程度上强行引动；第二，这种强行引动代价巨大，且可能对阻尼手套本身造成影响。
她看向平板，屏幕已经黑屏，似乎是刚才的异常震荡导致了宕机。她尝试重启，屏幕亮起，却出现了一行系统提示：
“检测到硬件底层错误，请联系技术支持。”
硬件底层错误？是刚才那瞬间的共鸣造成的？沈青的心沉了下去。这动静会不会太大，已经引起了监控系统的注意？
她紧张地等待着，几分钟过去，门外没有任何动静，房间内的环境监测传感器也运行如常。
似乎……没有被发现？是因为手套最后关头还是起到了大部分阻尼作用？还是研究所的系统将这次异常归类为了普通的设备故障？
她不敢确定。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没有退路。
明天，A区1号楼顶层。
那里是“启明”系统所在？还是最终的审判场？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那下面，隐藏着暂时沉睡的古老力量，也隐藏着她孤注一掷的决心。
顾怀远的“计划”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她能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和这双越来越看不透的“手套”。
夜色，更深了。
（第一百八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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