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槐花又落了一层，我捏着刚画废的第七十二张符纸，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被墨团踩成黑脚印，终于忍不住把符笔往石桌上一摔。
同样是朱砂混雄鸡血，我指着吕洞宾昨夜画的镇宅符——那符此刻正悬在土地庙梁上，金光把虫洞都照得发亮，您画的能驱邪，我画的只能给墨团当厕纸。
铁拐李正用我的符纸擦他那只青瓷碗，闻言突然笑得喷出嘴里的酒：你这符纸里缺了点东西。他往碗里倒了半碗护城河的水，指着水面映出的虚影——我画符时正想着一定要比吕洞宾画得好，而吕洞宾画符时，脑子里竟在想隔壁王婆的虾油馃该出炉了。
吕洞宾一把抢过青瓷碗：修行最忌心猿意马，你这执念比我当年追桃花精还深。他突然从《山神手记》里抽出张船票，上面画着艘歪歪扭扭的仙槎，收拾东西，带你去蓬莱仙岛，让那帮老伙计给你开开眼。
仙槎泊在护城河口时，我才发现这船竟是用老槐树的枯枝扎的，船帆上还沾着片槐树叶，上面用朱砂写着限速：不超过哪吒的风火轮。铁拐李一瘸一拐地跳上船，拐杖刚挨船板，仙槎突然剧烈摇晃，从船底掉出个酒葫芦——是张果老的，里面还剩半口酒，洒在水面竟浮起层桃花。
这老东西又把他的宝贝藏在船底，吕洞宾踢了踢葫芦，仙槎突然腾空而起，吓得我死死抓住船舷，却见下方的长安城正变得越来越小，而护城河里的红鲤竟跟着仙槎飞，鱼鳍上还沾着铁拐李掉的虾油馃渣。
飞至东海时，仙槎突然开始往下掉。铁拐李慌忙去扯帆绳，却扯出件花衬衫——蓝采和的，上面还绣着只鸳鸯。这小泼皮，又把他的戏服塞绳套里了！他手忙脚乱地把衬衫扔海里，衬衫落水的地方突然冒出个脑袋，蓝采和顶着满头海带，嘴里还叼着半块虾油馃：老李你赔我戏服！这是我扮花旦时的行头！
仙槎刚靠上蓬莱岛码头，就被一头瘸腿驴啃了船帮。驴背上坐着个倒骑驴的老头，正是张果老，他怀里还抱着个偷来的蟠桃，桃核正往下掉渣：小娃娃来了？快尝尝这桃，比铁拐李的洗脚水甜。
我刚踏上码头，就被一阵香风裹住。何仙姑提着个花篮从雾里走出来，篮子里插着三支花：一支是铁拐李的拐杖雕的假花，一支是吕洞宾的玉簪掰的，还有一支竟是蓝采和的花衬衫撕的布条。来，给你簪上。她往我头上一插，假花突然掉了，滚到一头驴跟前，被张果老的驴一口吞了。
蓬莱仙岛的牌坊歪歪扭扭，上面刻着仙凡平等四个大字，其中字被人用朱砂改成了。铁拐李指着牌坊笑得直拍大腿：这是汉钟离干的，他上次赌输了虾油馃，非说这牌坊偏心，要改成仙馃平等
穿过牌坊，就见一群仙人围着块大石头吵架。韩湘子正拿着把断弦的琴，对着石头弹《凤求凰》，石头上刻着首情诗，落款是吕岩赠红裙姑娘；蓝采和穿着条花裤子，正往石头上贴花黄，说要给石头化个美美的妆；张果老的驴则在石头后面拉了泡屎，还被铁拐李用青瓷碗盖着，说是给新来的留个见面礼。
这是蓬莱的试剑石，吕洞宾指着石头上的剑痕，当年我跟汉钟离比剑，他一剑把石头劈成两半，结果发现里面藏着他偷藏的酒葫芦，现在那葫芦还挂在何仙姑的花篮里当装饰。
正说着，汉钟离突然从云里掉下来，肚子先着地砸在石头上，震得石头缝里掉出些胭脂水粉——正是铁拐李藏在拐杖里的那盒。谁偷了我的胭脂？何仙姑突然叉腰，却见蓝采和正往自己脸上抹，抹得像只花脸猫：我这是在悟，你看我现在半男半女，多道骨仙风。
铁拐李把我拉到一旁，指着那群吵吵闹闹的仙人：瞧见没？这才是真修行。他往我手里塞了支符笔，画符最重要的不是技法，是心境。你吕洞宾师伯画镇宅符时想着虾油馃，是因为他心里踏实；韩湘子弹断琴弦还能唱，是因为他心里有乐子。
我刚拿起符笔，就见张果老的驴突然冲过来，一口咬住我的符纸。张果老慌忙去拉，结果连人带驴摔进海里，驴嘴里还叼着半张符纸，在水面上飘出个歪歪扭扭的字，竟真的引来一群鱼，围着驴啃它沾着桃核的毛。
快画张定身符吕洞宾笑得直跺脚。我手忙脚乱地画符，墨汁滴在石头上，竟画出个滑稽的笑脸，韩湘子突然拍手：好符！这笑脸里有真性情，比铁拐李的哭丧符灵验多了！
正说着，东海龙王突然带着三太子驾着祥云赶来，龙角上还挂着串虾油馃。听说来新人了？龙王笑着递来颗夜明珠，这是上次铁拐李用洗脚水淹我龙宫的赔礼，现在转赠你，画符时照着它描，保准金光闪闪。
三太子突然指着我头上的假花：这不是蓝采和的戏服布料吗？他上次扮龙女骗了我三颗珍珠，现在珍珠还在何仙姑的花篮里当弹珠玩。
何仙姑突然把花篮往地上一扣，倒出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汉钟离的肚兜（上面绣着大肚能容虾油馃），有张果老的驴鞍子（沾着偷来的桃花），还有半块玉佩，正好能和吕洞宾当年那块对上——竟是红裙姑娘后来托龙王转赠的，上面刻着愿作鸳鸯不羡仙。
吕洞宾的脸突然红了，抢过玉佩就往怀里塞，却被铁拐李一把夺过，扔进我手里：拿着，这才是画符的真墨。他指着玉佩上的刻字，你看这字里有痴有念，有烟火气，比那些冷冰冰的符咒灵验多了。
我握着玉佩，突然觉得手里的符笔变得沉甸甸的。韩湘子的断弦琴突然自己响起来，弹的竟是当年他给青楼姑娘弹的调子；蓝采和穿着花衬衫跳起舞，裙摆扫过试剑石，石头上的情诗突然泛起金光；何仙姑往石头上撒了把花粉，金光里竟开出朵花，花瓣上坐着个穿红裙的姑娘，正对着吕洞宾笑。
铁拐李突然往我手里的符纸上吹了口气，纸上的字竟活了过来，变成条小金龙，绕着我的手腕转了三圈，钻进袖口里。瞧见没？他指着我袖口，你这符里有了想画好符的真心，比我当年画的劈韩湘子屁股符灵多了。
吕洞宾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虾油馃，塞给我：吃了它，画符时想着这馃的香，比念一百遍咒语都管用。他指着那群还在吵闹的仙人，八仙没成仙时，谁不是满肚子俗事？汉钟离赌钱输了卖过拐杖，张果老偷桃被桃树精追了三里地，何仙姑还拿她的花粉换过王婆的虾油馃。
正说着，试剑石突然裂开，从里面滚出个缺了口的青瓷碗，正是铁拐李装过洗脚水的那只。碗里盛着半碗清水，映出我画符时的样子——不再想着要超过谁，而是想着这符能帮墨团挡挡雨，水里的倒影突然笑了，竟和吕洞宾画符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走了走了！张果老突然骑上驴，驴屁股上还沾着蓝采和的花布条，东海龙王请客，说是要赔上次被铁拐李淹了的龙宫，咱去蹭顿好的！
一群仙人吵吵嚷嚷地往海边走，蓝采和突然回头，往我手里塞了朵花：这是用你画废的符纸变的，你看，再差的符，也能开出花来。
仙槎驶离蓬莱岛时，我看着手里那朵纸花，突然明白铁拐李说的缺了点东西是什么。符术的真谛不在技法高低，而在心里装着什么——吕洞宾心里装着虾油馃的香，铁拐李心里装着老伙计的糗事，韩湘子心里装着断弦琴上的情，就像那试剑石里藏着的，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剑法，而是红裙姑娘鬓角的步摇，是汉钟离藏在石头缝里的酒，是仙人骨子里那点甩不掉的烟火气。
墨团突然从袖口里钻出来，嘴里叼着我刚画的符，符上的字正发出淡淡的金光，照亮了它圆滚滚的肚皮。护城河里的红鲤还跟着仙槎飞，鱼嘴里的虾油馃渣掉在水面，竟画出道金光闪闪的符，符尾拖着长长的光带，像条游向人间的鱼。
吕洞宾突然指着远方：你看那道光，比我当年画的任何一道符都好看。铁拐李笑着往青瓷碗里倒酒：那是因为它带着人间的味儿。
我低头看向《山神手记》，新的一页正缓缓展开，上面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只有一行字：仙法即心法，心有烟火气，符自显神通——赠新徒，吕岩、李玄合书。字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虾油馃，馃子上站着只猫，正是墨团，正对着一只瘸腿驴做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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