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那日虽口服心服,但形意拳武者骨子里那股执拗的求索劲儿,却让他对陈默的劲法愈发着迷,总想再寻机会,将那日瞬息间的玄妙感受剖析得更清楚些。
这天清晨,天光未亮,陈默如常在未名湖畔演练家传老架。一趟拳行将收势,气息沉入丹田,周身松静,神意内敛,正与这黎明前的静谧融为一体。忽听得身后脚步声沉稳逼近,不同于寻常晨练者的散乱。
他缓缓收势,转身。只见刘猛已站在不远处,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眼神在朦胧晨光中亮得惊人。
“陈默,”刘猛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那天你摔我那一下,‘采挒’结合,我回去想了很久,劲路是懂了,但那种‘听’劲的时机和‘发’劲的透,还是摸不着门。再来搭搭手?只论劲,不论招。”
他的请求直接而纯粹,不带丝毫烟火气,只有对武学真谛的渴求。陈默欣赏他这份执着,点了点头:“好。”
两人在湖畔寻了处更开阔平整的草地。这一次,他们没有摆开架势准备搏击,而是如同旧时同门研艺般,相对而立,伸出右臂,小臂相搭,摆出了推手的起始姿势。
与实战切磋的剑拔弩张不同,推手更像是无声的语言交流,考验的是对劲力最细腻的感知与控制。甫一搭手,陈默便感觉到刘猛小臂上传来的劲力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形意拳那爆烈刚猛、一往无前的冲击,而是变得沉实、凝聚,如同水银般在皮下滚动,带着一种内敛的穿透力。他显然是在刻意模仿、或者说试图理解太极劲力的特质。
“用意不用力,松柔中求。”陈默低声提示,引导着刘猛放松肩肘,将意识放在劲路的流转上。
刘猛凝神尝试,但他的形意根基太深,劲力总在不自觉间带上“硬点”和“僵劲”,如同顽石试图化水,总欠了几分圆融。陈默则不急不躁,手臂如棉裹铁,随着刘猛的劲力变化而自然流转。刘猛推来,他便引化,如同大河疏导溪流,刘猛回抽,他便粘随,不让其劲力落空。
几次试探后,刘猛渐渐找到了一丝感觉,劲力开始变得连贯起来。他尝试发出一股短促的崩拳劲,虽在推手形式下威力大减,但那瞬间的穿透意图依旧清晰。
陈默感知到这丝锐意,搭手处微微一沉,化去其锋,同时腰胯微转,一股绵长而厚重的“按”劲如同潮水般反向涌去。刘猛顿觉重心浮动,脚下不稳,连忙沉胯低马,运用形意桩功的根基死死抵住。
“感觉到了吗?”陈默开口,声音平稳,“太极的劲,是‘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是整劲,不是手臂的局部力量。你刚才抵挡,用的是腿和腰的力量,这就对了。”
刘猛眼中一亮,似乎有所领悟。他再次尝试,这一次,他不再急于发劲攻击,而是学着陈默的样子,试图去“听”陈默的劲。当陈默的劲力如同暗流般涌来时,他不再硬抗,而是尝试微微旋转小臂,意图将其引开。
然而,形意的“化”与太极的“化”终究不同。他的旋转带着明显的棱角和不自然的发力,反而暴露了自身的重心。陈默抓住这细微的破绽,搭手处劲意一变,由“按”转为“挤”,如同巨浪拍岸,瞬间的震荡让刘猛气血微浮,向后踉跄半步。
“化劲不是躲,也不是硬转,”陈默再次点拨,“是接纳,是引导,是顺着来力的方向,给它加上一点你自己的旋转和方向,让它为你所用。就像这湖水,”他示意了一下波光粼粼的未名湖,“石头砸下来,水不抵抗,却能让石头沉底,能借石之力泛起涟漪。”
这个比喻通俗而精妙。刘猛看着湖水,若有所思。他沉默片刻,再次搭上手。这一次,他不再刻意模仿太极的柔,而是将形意拳本身的沉实整劲,尝试以一种更圆活、更富于变化的方式运转。
当陈默的劲力再次涌来时,他沉肩坠肘,力从地起,腰胯如同磨盘般微微转动,手臂随之画出一个极小的圆弧。这一次,他没有硬顶,也没有生硬地旋转,而是以一种更自然、更整体的运动,将陈默的劲力稍稍偏转、消化。
“好!”陈默赞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守住你的形意根骨,融入圆活的变化!”
两人你来我往,手臂交错,劲力吞吐。晨曦刺破云层,洒在湖面上,也照亮了草地上这两个沉浸于劲力世界的年轻人。他们不再仅仅是太极与形意的较量,更像是两种不同内家哲学在通过身体进行一场深入的对话。一个至柔,一个至刚;一个圆转如意,一个直捣黄龙;但在那至高之处,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对自身身体的极致控制,对劲力本质的深刻理解,以及那“阴阳互济,刚柔相生”的共通法则。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早鸟的啼鸣,校园也开始苏醒。两人同时缓缓收势,手臂分开,相视一笑。额头上都见了汗,气息却都悠长沉稳。
“多谢!”刘猛抱拳,语气诚挚,“今天这几下,比打十场架收获还大。我好像明白一点,‘听劲’和‘化劲’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是放弃形意的刚猛,而是让刚猛变得更‘聪明’。”
陈默也还了一礼:“刘师兄的悟性和根骨都极佳,形意拳的整劲发力和沉稳下盘,也让我受益匪浅。”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湖光潋滟,博雅塔的轮廓清晰起来。两人并肩沿着湖岸往回走,不再谈论拳法,只是随意聊着武协的琐事,气氛轻松而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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