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窗户,在满是木屑的工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网店订单已处理完毕,新一批的“刀笔相映”小品也即将完工,陈默难得有一段清闲的独处时光。
然而,他的心思却并未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刻刀与木料上。拍卖行成功落槌的喜悦,《山河映翠》私洽成交的震动,以及即将开启的、充满未知的瑞丽之行,这些情绪和计划如同潮水般在他心中涌动,他迫切地想要与远在陈家沟的两位老人分享。
他首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背景音里还能听到父亲和小妹的说话声,充满了家常的烟火气。简单问候之后,母亲便高兴地叫来了爷爷。
“小默啊,”爷爷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仿佛带着陈家沟清晨的露水与药圃的清香,“在学校一切都好?”
“爷爷,我很好。”陈默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孺慕之情,“有个好消息想告诉您。我和林卿合作的一件大件木雕作品,前几天被人买走了,卖了二十五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能听到爷爷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这个数字,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人来说,冲击力可想而知。
“二十五……万?”爷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小默,你……你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老人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担忧,他生怕孙子走了什么歪路。
陈默心里一暖,连忙解释道:“爷爷,您放心,绝对没有。是我们用心创作的艺术品,被一位懂行的收藏家看中了,觉得值这个价钱。林卿的画,我的雕刻,是正正经经的本事换来的。”他详细描述了《山河映翠》的创作理念、材料运用以及收藏家吴老和周先生的认可。
听完孙子的解释,爷爷再次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陈默几乎能想象出爷爷在电话那头,或许正坐在他那把老藤椅上,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脸上流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有震惊,有骄傲,更有一种看到自家苗圃里那株不起眼的药草,终于绽放出惊世花朵的欣慰与恍然。
“好,好啊……”良久,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默,你是好样的!没给咱们老陈家丢人!手艺人能靠自己的本事,挣到这份尊重,挣到这份家业,比什么都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钱是大事,更是考验。你要记住,手艺是根,钱是叶,根深才能叶茂。不能有了几个钱,就忘了根本,飘起来。”
“爷爷,我明白。”陈默郑重应道,“这笔钱,我和林卿已经规划好了。大部分会存起来,作为我们将来做事业、开‘墨韵堂’的根基。绝不会乱花。”
“嗯,你有成算,爷爷就放心了。”爷爷的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转而问道,“林卿那丫头呢?也功不可没啊!代我和你爸妈向她问好,让她有空常来家里玩。”
“她很好,正在准备毕业创作。爷爷,我们暑假还有个计划……”陈默顺势提起了瑞丽之行。他尽量用平实的语言描述,强调这是李逸飞学长组织的、有熟人带领的游学活动,主要目的是为了开阔眼界,了解翡翠原石市场,为将来可能涉足玉雕积累经验,同时林卿也可以去那边写生,收集创作素材。他刻意淡化了“赌石”中“赌”的色彩,反复说明只是去学习、见识,会严格控制预算,绝不敢冒险。
果然,爷爷听到“赌石”二字,语气立刻严肃起来:“小默,那个地方,我听说过,水太深!十赌九输,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年纪轻,定力不够,万一……”
“爷爷,”陈默打断爷爷的担忧,语气坚定而清醒,“您放心。我去,不是为了赌运气发财。我是把手艺人,是去‘看’料,是去学习怎么‘读’懂石头。就像您教我认药材,要看形、闻味、辨色一样。我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逸飞学长的表叔是行内人,我们会跟着他,主要是看,最多用小钱尝试一下,绝不敢拿身家性命去搏。这趟主要是陪林卿去采风,长见识。”
听到孙子思路如此清晰,态度如此沉稳,爷爷的担忧消解了大半。他了解自己的孙子,不是那种冲动冒进的人。“你心里有数就好。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安全第一。多看,多听,少动手,尤其涉及钱财,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我记住了,爷爷。”
又聊了几句家常,嘱咐爷爷奶奶保重身体,陈默才挂断了与家里的电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分享的喜悦和家人支持的温暖,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没有停歇,紧接着拨通了赵老家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赵老中气十足、却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谁啊?正忙着呢!”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砂纸打磨木头的细微声响。
“赵老,是我,小默。”陈默连忙自报家门。
“哦,小默啊!”赵老的语气瞬间缓和下来,还带着笑意,“怎么想起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了?是不是又碰到什么雕刻上的难题了?”
“不是难题,是好事向您汇报。”陈默笑着,将拍卖行两件小品成功拍出近十四万(含佣金),以及《山河映翠》私洽二十五万的消息,再次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与爷爷的反应不同,赵老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大笑:“好小子!真给你赵老我长脸!哈哈!我早就说过,你这娃儿是块材料!心思活,手又稳,关键是有那股子钻劲儿!看看,看看!这才多久,就能在拍卖行里挂上号了!不错,真不错!”
赵老的喜悦直接而奔放,充满了匠人见到良材美器成型问世时的纯粹骄傲。“那两件小东西我看过照片,是有点意思。‘秋山问道’的空灵,‘云水禅心’的拙朴,路子走对了!不跟风,不媚俗,有自己的味道!这才是咱们手艺人该追求的!”
“都是赵老您教导有方。”陈默真诚地说。
“少给我戴高帽!”赵老笑骂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精明的考量,“钱是赚了点,但别昏头。拍卖行那地方,今天把你捧上天,明天可能就无人问津。关键还是手里的活儿要硬,要不断精进。说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总不能靠着这两下子吃老本吧?”
陈默便将暑期瑞丽之行的计划,以及自己希望接触玉雕、理解翡翠材料的想法和盘托出。
“瑞丽?赌石?”赵老的声调扬了起来,但并非全然反对,反而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审视,“嗯……去见识见识也好。玉雕和木雕、石雕确实不同,‘琢玉’二字,学问大了。料子本身,就是第一道关。去看看吧,看看那些石头是怎么被‘看’穿的,对你理解材料有好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不过,小默,你给我记住老头子一句话:‘神仙难断寸玉’! 再厉害的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那点家底,经不起大风浪。去,就抱着学习的心,多看那些开了窗的明料、半明料,听听行家怎么分析皮壳、莽带、绺裂。千万别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蒙头料’,那真是赌命!记住,你是去学艺的,不是去赌钱的!”
“我明白,赵老。”陈默将赵老的叮嘱深深记在心里,“我就是想去亲身体验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种‘与石对话’的感觉。绝不会冲动行事。”
“嗯,你有这个悟性就好。”赵老满意了,“玉性温和坚韧,雕刻起来,讲究的是‘顺势而为’,‘因材施艺’,跟咱们处理木头、石头有相通之处,也更考验耐心和巧思。去感受感受吧,要是真能带回块不错的料子,老头子我帮你参谋参谋,怎么下刀!”
听到赵老愿意指点,陈默心中大喜:“谢谢赵老!”
“谢什么!好好干,别辜负了你这身天赋和运气!”赵老最后叮嘱了几句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便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想必是又沉浸到他的木雕世界里去了。
放下发烫的手机,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的阳光更加明亮,工作室里安安静静。两位长辈截然不同却同样深沉的关爱与期许,如同两股温暖而坚实的力量,注入他的心中。爷爷的叮嘱,让他不忘根本,坚守匠心,赵老的鼓励与指点,为他打开了探索新领域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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