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的天空，在经历了几日的澄澈后，积起了厚厚的云层，空气闷热而潮湿，仿佛酝酿着一场骤雨。这天气，恰如陈默此刻的心境——在初试身手的小小甜头之后，他迎来了更为真实、也更为深刻的教训。
段叔看着陈默昨日带回的那块豆种料子和听了他切垮黑乌砂的经历，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感觉找到了点没？这行就是这样，十赌九输，靠的是那一点眼力和剩下九分的运气。今天带你去看看更‘刺激’点的料子，价格不高，但门道更多，你要更小心。”
他们来到了一个更为嘈杂、也更显混乱的区域。这里的摊位更小，摊主的神色也更显精明，甚至有些油滑。堆放的料子依旧是公斤料和低价位开窗料为主，但皮壳表现似乎更为“诱人”——有的松花遍布，有的蟒带突出，甚至有些开窗处露出了颇为抢眼的绿色。
陈默谨慎地蹲下，再次运用起昨天积累的经验和感觉。他看中了一块莫湾基的黑乌砂，皮壳上分布着片片松花，打灯在几处松花密集的地方，能隐约看到绿色的光晕，价格也不算高。他反复查看，觉得表现比昨天那块垮掉的黑乌砂要好，赌性虽大，但值得一试。段叔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只是提醒了一句：“莫湾基的料子，变数大，小心‘藓吃绿’。”
另一块，他看中了一块会卡的料子，皮壳上有明显的白色蟒带，开了一个小窗，窗口处露出糯种、淡春色（紫色）的玉肉，水头尚可，颜色温柔，很适合雕刻一些雅致的物件。这块料子价格稍高，但开窗表现稳定，陈默觉得风险相对较小。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那块看似表现不错的莫湾基黑乌砂，一刀下去，内部不仅没有化开的绿色，反而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锅底灰一样的“黑藓”，将原本可能存在的零星绿色吞噬得一干二净，彻底垮掉，血本无归。
而那块看似稳妥的会卡开窗料，沿着窗口切进去后，发现那抹温柔的淡紫色仅仅停留在表皮，向内不过几毫米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粗糙无色的底张，如同一个美丽的谎言被戳穿，所谓的“涨”瞬间化为泡影。
接连的失利，让陈默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看着那两堆几乎一文不值的石屑，真切地体会到了“交学费”的含义。这不仅仅是金钱的损失，更是对自信心的打击。他意识到，自己那点基于短暂学习和粗浅实践得来的“眼力”，在真正老辣的石皮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赌石场里，没有侥幸，只有赤裸裸的经验、知识和运气的较量。
“很正常，”段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没有嘲笑，只有过来人的平静，“哪个玩石头的人，没交过学费？没切垮过几吨料子，都不敢说自己入了门。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些垮掉的料子的皮壳特征，它们比你切涨的料子，更能教你东西。”
就在陈默于石海中品味挫败的苦涩时，陈雨和林卿的旅程则走向了高远与圣洁。他们与李逸飞一道，乘机离开了闷热湿润的瑞丽，飞往了以雪山古城闻名的丽江。
飞机降落，一股清冽干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走出机场，抬头便能望见远方天际那一抹巍峨连绵的雪白——玉龙雪山，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如同一条腾飞的玉龙，散发着令人屏息的圣洁光芒。陈雨瞬间就被这壮丽的景象征服了，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好大的山！上面都是雪！”她终于发出惊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冰雪世界。
在丽江古城休整一晚后，他们次日清晨便前往雪山。乘坐缆车，穿越杉林，海拔不断攀升，窗外的植被从茂密针叶林逐渐变为低矮的杜鹃灌丛，最后是裸露的岩石和亘古不化的冰雪。陈雨既紧张又兴奋，紧紧抓着林卿的手。
踏上海拔4506米的观景平台，仿佛置身于云端。空气稀薄而寒冷，阳光却异常刺眼。连绵的雪峰近在咫尺，巨大的冰川如同凝固的瀑布，在阳光下闪烁着蓝莹莹的神秘光泽。天空蓝得纯粹，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巨大的山体投下巍峨的阴影，一种源于自然的、无法言喻的威严与壮美，震撼着每一个到访者的心灵。
“哥哥要是在这里，一定能刻出最好看的雪山！”陈雨小脸冻得通红，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着茫茫雪山大喊，声音在空阔的山谷间回荡。
林卿没有像陈雨那样雀跃，她静静地站立着，感受着这超越凡尘的宁静与宏大。她取出画具，但这一次，她没有泼洒浓墨重彩。面对这银装素裹、蓝白交织的纯净世界，她选择了最素雅的水墨。她用极淡的墨色，渲染出雪山的轮廓和光影的微妙变化；用留白表现积雪的厚实与冰川的裂隙；用寥寥数笔枯笔，勾勒出山石的嶙峋质感。她的画风在此刻变得空灵、简远，充满了禅意，与她在瑞丽雨林中那种奔放狂野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雪山，洗净了她的画笔，也沉淀了她的心境。
李逸飞则忙着给陈雨拍照，给她讲解冰川的形成，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雪山主峰扇子陡，讲述着纳西族关于玉龙雪山的古老传说。陈雨听得入了迷，对这片神圣的土地充满了敬畏。
下山后，他们漫步在丽江古城的石板路上，小桥流水，垂柳依依，与雪山的壮阔又是另一番不同的韵味。陈雨在四方街看纳西老奶奶跳舞，在许愿牌上写下对家人的祝福，玩得不亦乐乎。
晚上，回到客栈，陈雨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陈默的视频电话。
“哥！我们看到雪山了！好高好白！像糖霜一样！林卿姐姐画得可好看了！”她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描述着白天的见闻，试图将那份震撼与喜悦传递给电话那头的哥哥。
林卿也接过电话，温柔地询问他今天的情况。陈默没有隐瞒，简单说了说切垮的经历，语气平静。
“没关系，默，”林卿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就像这雪山，看似纯净简单，实则蕴含着亿万年的地质变迁。读懂石头，也需要时间和沉淀。平安就好。”
挂了电话，陈默独自坐在客栈的庭院里。夜风吹散了些许闷热，也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阴霾。妹妹那纯净快乐的笑脸，恋人那温柔坚定的目光，以及远方那座沉默而伟大的雪山，都让他从白天的挫败感中挣脱出来。
他回想起段叔的话，回想起那几块垮掉的石头皮壳特征。是的，学费不会白交。每一次失败，都是在为未来的判断积累经验。瑞丽的石海与丽江的雪山，一个在尘世中考验眼力与心性，一个在云端上洗涤灵魂与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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