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沁词恍若未觉，行至太后面前，躬身行礼：“本督叩见太后娘娘。”
“免礼。”太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笑容可掬：“虞大人，前几日将吴小姐赐给你，没想到吴小姐没有福份，竟然香消玉损了。
今日赏花宴，一是是让你散散心，排解一下心情，二来特意叫你来凑个热闹。这些姑娘都是朝中重臣之女，琴棋书画各有精通，你可好好瞧瞧。”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又露骨，十几位少女顿时面色发白。
虞沁词垂眸：“本督不敢。”
太后轻笑一声：“有何不敢？你虽非常人，却是哀家和皇上最信任的人，配得上任何贵女。”
这话一出，人群中已有人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嗤笑声。
虞沁词面无表情，只有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金汐语站在人群后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她未到适婚年龄，本不在这次宴会受邀之列中，不知为何，太后竟然也给她发了请柬。
在御花园门口她迎面看到虞沁词，虞沁词那看似恭顺，实则疏离的姿态，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我们去亭中歇息片刻，用些茶点。”太后发话，众人随即移步至花园中央的琉璃亭。
亭内早已备好精致点心和香茗。宫女们殷勤伺候，却驱不散弥漫的紧张气氛。
太后坐下后，目光扫过在场少女，忽然道：“听闻诸位都是才艺双全，不如趁此机会，展示一番，为赏花宴添些雅兴。”
少女们面面相觑，心知这实则是太后为虞沁词“选妻”的环节。
太后首先指明了尚书令郭宏基之女郭梓涵。“听说郭小姐长得楚楚动人，今日一见，果然是貌美如花，听说你一手琴艺炉火纯青，无人能及。今日就给哀家弹一曲吧。”
郭梓涵上前，演奏了一曲《凤求凰》，琴技精湛，却在结束时意有所指地说：“臣女所弹的凤求凰，乃天地之合，阴阳之配，缺一不可。”这话中的讽刺，再明显不过。
众女听到这句话，幸灾乐祸地互相看了看。
接着太傅郑岱岳之女郑碧落，展示了画技，她画了一幅松柏长青图，郑碧落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太傅，画毕趾高气扬地说，“松柏有本性，宁折不可辱。”
一个个贵女上前展示才艺，言语间或多或少都带着对虞沁词的轻蔑与讽刺。虞沁词端坐一旁，面不改色，只静静品茶，仿佛她们谈论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人。
太后的脸色却逐渐沉了下来。
最后一位是礼部胡嘉佑之女胡雨桐，跳了一支《红莲醉》。她表演完毕后，竟直接面向太后跪下：
“太后娘娘，臣女恳请您收回成命！虞提督固然功高，但强迫女子与阉人成婚，实在有违天和人伦。吴小姐已为此付出性命，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太后勃然大怒，手中茶盏重重摔在桌上：“放肆！”
胡雨桐伏地不起，却无退缩之意。
忽然，兵部李烨霖之女李沐萱大声说：“雨桐姐姐说得是，我等虽为女子，也有尊严，宁死不受此辱！”
“是啊，一个阉人，怎配娶妻？”又有人低声接话。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贵女们仿佛找到了勇气，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又见虞沁词一言不发的坐在那，没有发作，仗着自己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一个个胆子大起来。
“可不是吗，连男人都不是，还想娶妻生子？”
“听说虞提督性格阴戾，折磨人的手段狠毒得很。在他手中不知沾了多少命案。”
“吴小姐就是被他吓死的吧？”
“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太监，宁愿剪了头发做尼姑去！”
言辞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刻薄。
虞沁词依旧端坐，面无表情，只有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发白。他缓缓放下茶杯，起身向太后行礼：“太后娘娘，本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太后正要准允，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住口！”
全场霎时寂静。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
金汐语从人群后方走出，面罩寒霜，目光如炬。
她先是向太后行了一礼，继而转身面对那些贵女，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诸位都是名门闺秀，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礼仪廉耻，何以出口如此恶毒？虞提督是宦官不假，你们若不愿嫁他，不嫁便是，何以出口伤人？再者，虞提督并没有做伤害你们的事，你们何苦要伤害他人。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性格阴戾，手段狠毒。在他手中不知沾了多少命案。可你们知不知道，那些都是可杀之人。”
一位贵女不服气道：“金女官何必装清高？难道你愿意嫁给一个阉人？”
“是啊，金女官，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要不你嫁给虞提督。”
众女们顿时响起一阵窃笑。
金汐语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虞沁词脸上。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她深吸一口气，字句铿锵：“若太后娘娘赐婚，我金汐语愿意嫁给虞公公。”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亭内静得能听到花瓣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金汐语，仿佛她说的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疯话。
虞沁词终于变了脸色，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太后先是惊讶，随即眼中露出满意神色：“金女官，此话当真？”
金汐语跪下：“臣女不敢妄言。”
“好！好！好！”太后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笑逐颜开，“还是金女官识大体，明事理！”
她转向虞沁词：“虞提督，哀家就将金女官赐婚于你，择日完婚，你可满意？”
虞沁词目光复杂地看了金汐语一眼，缓缓向太后施了一礼：“本督……谢太后恩典。”
太后满意地点头，又对金汐语道：“金女官，你上前来，哀家有赏。”
金汐语依言上前。太后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亲自为她戴上：“这镯子是先帝所赐，今日赠与你，望你日后恪守妇道，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四字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讽刺，几位贵女忍不住又掩口窃笑。
金汐语却坦然接受：“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又对虞沁词道：“虞提督，汐语可是哀家最看重的女官，你务必好生待她，若有半点差池，哀家绝不轻饶。”
虞沁词低头：“本督遵旨。”
“好了，哀家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太后起身，在宫人簇拥下离去。
太后一走，园内气氛顿时松弛下来，贵女们纷纷围住金汐语，七嘴八舌。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半真半假的关心，有的纯属好奇、新鲜。想看看金汐语的笑话。
“金女官，你莫不是疯了？”
“是啊，那虞沁词可是……你怎么能答应呢？”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大伯父可是丞相，你让他去求太后收回成命，太后不会驳他的面子，你的婚事……”
金汐语淡然一笑：“诸位好意心领了，我心意已决。”
她抬眼望去，发现虞沁词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众女们闻言，都不可思议的看着金汐语，金汐语也不想同她们多交谈，冷着脸独自走到一边。坐在回去的马车上，金汐语望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出神。
回到金府，她知道自己在赏花宴上的冲动之举，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家族蒙羞，前程尽毁，余生将与一个被世人鄙视的宦官捆绑在一起。
金丞相没有来找她，是因为天色晚了，等明日，一定会找她过去，不知又会有怎样的一场暴风骤雨。
但今天的决定，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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