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关于陈教授的警告信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薇心底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她将号码拉黑，截图保存，却没有立刻告诉顾夜白。他肩上的重担已经够多了，她不能事事依赖，必须先学会自己甄别和处理信息。她只是暗自决定，在项目过程中要更加谨慎，所有决策和沟通都保留好记录。
下午三点，图书馆三楼研讨室。林薇提前十分钟到达，将准备好的资料在桌面上摊开。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橡木长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书卷和咖啡的香气。
三点整，研讨室的门被准时推开。顾夜白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简单的深灰色针织衫和休闲长裤，比起平日的正装，少了几分疏离感，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周身清冷的气质，依旧让他与这温馨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手里只拿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黑色的保温杯。
“开始吧。”他在她对面坐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打开了电脑。
会议以一种高效得近乎苛刻的节奏进行。林薇展示了她基于“社区公共绿地社交与健康监测节点”方向深化的初步设计草图和一些案例参考。她讲得认真，偶尔会因为他的沉默而有些忐忑。
顾夜白安静地听着，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草图或电脑屏幕上，手指偶尔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相关的技术参数或市场数据作为补充或质疑。
“这个弧形座椅下方的传感器布局，需要考虑维护和市民的接受度。”
“数据可视化界面，颜色对比度不够，对老年人不友好。”
“你设想的这种低成本太阳能供电方案，在连续阴雨天的续航是最大短板。”
他的点评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完全是对待专业合作伙伴的态度。林薇起初有些紧张，但很快就被他精准的洞察力所吸引，拿起笔飞快地记录，并针对他的问题提出自己的思考和修改方向。
争论时有发生。在林薇坚持某个艺术性造型对社区氛围的重要性时，顾夜白则会从技术实现和成本角度坚决否定。
“美观不能以牺牲功能和效率为代价。”
“但冷冰冰的技术堆砌无法让人产生归属感！”
“那就找到平衡点。”
他们没有因为私下的关系而互相迁就，反而因为对各自专业的坚持，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在一次关于节点核心材质选择的争论后，两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林薇有些气恼地低头翻找资料想佐证自己的观点，却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叹息。
她下意识抬头，看见顾夜白正抬手捏着眉心，眼底的血丝在明亮的日光下无所遁形。他拿起桌上的黑色保温杯，喝了一口，林薇敏锐地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中药气味。
他……在喝药？
那一刻，林薇心中所有因争论而起的小情绪都消散了，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心疼。她不再执着于说服他，而是放缓了语气：“或者，我们可以先搁置争议，把其他没有异议的部分先确定下来？”
顾夜白放下手，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退让，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接下来的讨论顺畅了许多。两人都刻意收敛了部分的坚持，更多地尝试去理解和融合对方的视角。当夕阳西沉，将窗外的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时，项目的主体框架和分工已经基本明确。
顾夜白合上电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长时间的专注让他疲惫更深，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
林薇没有打扰他，安静地收拾着桌面上散落的图纸和笔记。研讨室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和彼此轻缓的呼吸声。
忽然，顾夜白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震动声打破了宁静。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顾宅的固定电话。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手指在挂断键上悬停了一瞬，最终还是任由电话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熄灭。
他没有解释，林薇也没有问。但她能感觉到，那通电话带来的低气压，如同无形的阴云，瞬间笼罩了他。
他重新坐直身体，目光落在林薇正在整理的一张草图上，那上面有一个她随手画下的、围绕传感器节点的藤蔓状装饰设计。
“这个线条，”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可以保留。”
林薇惊讶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在纯粹的美学设计上对她做出让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图书馆的灯光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晕开温暖的光晕。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开，仿佛都贪恋着这短暂脱离各自战场、专注于共同目标的宁静时刻。
顾夜白没有再处理公务，只是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林薇则继续完善着刚才讨论的细节，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经常熬夜？”他忽然问，目光依旧看着窗外。
林薇笔尖一顿，老实回答：“嗯，有时候赶设计会晚一点。”
“咖啡喝太多不好。”
“……”林薇愣了一下，想起他刚才保温杯里的中药味，小声回道，“你喝药……也别太辛苦。”
顾夜白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没有说什么，又转了回去。但周围那种冰冷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些许。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不再仅仅是恋人和项目伙伴，更像是在各自征战后，偶然在同一处港湾歇脚、能够彼此理解疲惫的同行者。这共处的昼夜，见证了他们的专业碰撞，也窥见了彼此坚硬外壳下，不经意流露的柔软与伤痕。
当两人终于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研讨室时，顾夜白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信息提示音。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冷峻逼人。
林薇心头一紧，预感不妙。
顾夜白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顾总，南非矿场那边，刚刚发生了局部坍塌，有人员被困。消息暂时压住了，但恐怕压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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