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桃花雨，无声飘洒，落满青衫，覆上安眠的容颜，将这方寂静山谷晕染得凄美而哀婉。
陈长生静立于花雨之中，目光从怀中那被花瓣点缀的安宁面容上移开，缓缓落向脚下这片柔软湿润的土地。
他选定的位置很好，向阳，避风，临近溪流，可闻水声潺潺，抬眼便能望见谷中繁花盛景。
是该让她入土为安了。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选定的墓穴位置，然后，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屈膝半跪了下来。
膝盖陷入柔软的草甸和花瓣中，触感微凉。
他没有动用任何法力，没有施展任何神通。
只是伸出了双手——那双曾弹指间震慑至尊、抹平灾劫的手，此刻沾上了些许泥土与落花的芬芳。
十指微曲，深深地插入身下湿润的、带着青草和腐殖质气息的泥土之中。
触感冰凉，柔软，却又带着大地特有的厚重与阻力。
他微微用力。
嗤——
指尖破开草皮，深入泥土。
然后，他开始…挖掘。
一捧，又一捧。
动作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与专注。
湿润的泥土被他小心地挖出，堆放在一旁，逐渐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黑色的泥土与粉白的花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哀伤的对比。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仿佛怕惊扰了身旁沉睡的人，又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泥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偶尔会碰到坚硬的石块或盘结的树根，他便耐心地用手指将其抠出，或轻轻掰断，绝不会使用超出凡人的力量。
汗水，无声地从他额角渗出，沿着他平静的侧脸滑落，滴入正在成型的墓穴之中，迅速被泥土吸收，不留痕迹。
他就这样沉默地、专注地挖着。
纷扬的桃花瓣不断飘落，沾在他的发梢、肩头，落入他正在挖掘的土坑之中，被他随后挖出的泥土覆盖，周而复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
山谷中只有溪流淙淙的水声，风吹桃林的沙沙声，以及那一下下、稳定而执着的…泥土被挖开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单调，重复，却蕴含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力量。
每一捧泥土的挖出，都像是在与这个世界进行着最后的、沉默的告别。
他挖得很深。
并非为了防止野兽或打扰，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仿佛挖得深一些，就能让她离这尘世的纷扰更远一些，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阳光透过交错的桃枝，在他身上、在墓穴中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随着时间悄然移动，他却恍若未觉，只是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他的背影在纷飞的花雨中，显得有些孤独，有些固执，却又异常坚定。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这个他正在亲手为她挖掘的…最终归宿。
终于。
当墓穴的深度没过他的腰际，大小足以容纳一人安眠时，他停了下来。
他站在坑底，微微喘息着，额际的汗水更多了些。
他抬起头，望向坑外。
那片被他仔细安置在草地上的身影，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覆盖着青衫，沐浴在桃花雨中，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境。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看了看这方被他亲手挖出的、规整而冰冷的土坑。
坑壁是他用手一点点抹平的，虽然粗糙，却异常整齐。
坑底积累了一层飘落的花瓣，被泥土微微沾染，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地、动作略显僵硬地，从坑底爬了上来。
泥土从他身上簌簌落下。
他没有立刻去抱她。
而是走到溪流边，蹲下身，将那双沾满泥土的手，仔仔细细地、反反复复地在清澈冰凉的溪水中洗净。
直到指甲缝里再无一丝泥垢，直到双手恢复原本的洁净。
他又用清水洗了把脸，冲去额角的汗水和疲惫。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回她的身边。
他再次半跪下来，目光落在她那张被花瓣半掩的、轮廓模糊的安宁面容上。
看了许久。
然后，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她连同那件覆盖的青衫，一起，稳稳地抱了起来。
转向那个…他亲手为她挖掘的…最后的安眠之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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