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剧痛、虚弱与漫长的等待中，黏稠地流淌。
石缝内，光线晦暗不明，只有偶尔从缝隙顶端渗下的、被毒瘴过滤后的惨淡微光，提示着外界的昼夜更替。
楚山河是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窒息感中恢复意识的。
仿佛从万丈冰渊底部挣扎着浮起，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无数裂痕般的剧痛。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细针穿刺，稍有灵力流转的迹象，便引来撕心裂肺的反噬。化神期魔气留下的道伤，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丹田与神魂深处，不断蚕食着生机，带来阵阵阴寒刺骨的折磨。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聚焦于头顶那凹凸不平、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
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微微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冷漪靠坐在他对面的石壁下，一条腿依旧不自然地弯曲着，但似乎已经做了简单的固定。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略微平稳了一些，正闭目调息，手中紧紧攥着几块下品灵石，汲取着其中微薄的能量。那份记录着血阵情报的玉简和那块被煞气暂时封存的样本，被她贴身收藏，寸步不离。
朱富贵瘫在另一边，胖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角落，鼾声如雷，但眉头紧锁，显然在睡梦中也承受着痛苦。他断掉的肋骨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但挪移符阵的反噬显然不是短时间能恢复的。
影七依旧如同融入了阴影，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只有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表明他还活着。
四人如同四只重伤濒死的野兽，蜷缩在这肮脏狭小的避难所里，舔舐伤口，等待未知的命运。
每一次石缝外传来隐约的动静——或许是魔物的嘶嚎，或许是邪修巡逻队经过时沉闷的脚步声——都会让所有人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屏住，直到那声音远去，才敢缓缓吐出那口提着的浊气。
绝望与希望，在这反复的煎熬中微妙地拉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
朱富贵先醒了过来，哼哼唧唧地试图挪动身体，却引来一阵龇牙咧嘴的痛呼。
“妈的…亏大了…这次真是亏到姥姥家了…”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小声嘟囔，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身上的伤势和空空如也的储物袋，“俺攒了那么多年的家当啊…全砸进去了…报销！必须让军需处给俺报销！”
他的抱怨声不大，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石缝内死寂的绝望感。
冷漪也睁开了眼，冷冷瞥了他一眼：“能活着回去再说。”
朱富贵顿时蔫了下去，唉声叹气，但那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动着，开始打量起楚山河和影七，似乎在评估着队友的剩余价值和自己逃出生天的概率。
楚山河无视了他的目光，尝试着调动一丝微弱的灵力，结果立刻引来了丹田刀绞般的剧痛和魔气的反噬，让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发黑的血液。
“别乱动。”冷漪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化神道伤非同小可，魔气已侵入肺腑经络，妄动灵力，死得更快。”她抛过来一个小巧的玉瓶，“清瘴丹，能暂时压制魔气侵蚀，缓解痛苦。省着点用，只剩三颗了。”
楚山河接过，倒出一颗服下。一股清凉的药力化开，虽然无法驱散魔气，却如同在燃烧的经脉上浇了一层薄冰，暂时压制了那无时无刻的灼痛与阴寒，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
“谢了。”他声音沙哑干涩。
冷漪没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
短暂的交流后，石缝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完全凝固。
朱富贵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又开始嘀咕起来，这次声音压得更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唯一可能搭理他的楚山河听。
“唉…你说咱们拼死拼活，把这么要命的情报送回去，上头那帮老爷们，会是个啥反应？”他小眼睛闪着光，带着一种市井小民揣测大人物心思的精明与讥诮，“是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调集重兵？还是互相扯皮，争论这情报是真是假，该信几分？”
楚山河闭着眼，没回应。
朱富贵也不在意，继续嘀咕：“俺看啊，悬！帝关里头，也不是铁板一块。听说几个大宗门的大佬们，都在争那点有限的资源和指挥权呢。咱们锋锐营说是直属帝关最高统帅部，可实际上…嘿，还不是那些大佬手里的刀？让往哪砍就往哪砍，砍钝了，卷刃了，随手就扔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就咱们这‘血斧修罗’的名头，恐怕在那些大佬眼里，比冥殿的化神还扎眼呢！一个不受控制的元婴巅峰杀神？呵…用完了，能不能活着回去领赏，都两说…”
冷漪猛地睁开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朱富贵：“闭嘴！动摇军心，你想现在就被扔出去吗？”
朱富贵缩了缩脖子，讪讪地嘟囔了一句：“俺这不是…分析分析形势嘛…”
但他终究没再继续说下去。
石缝内再次安静。
然而，朱富贵那看似抱怨的闲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楚山河心中荡开了细微的涟漪。
帝关内部的倾轧？
他并不意外。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他从微末中厮杀出来时便明白的道理。只是他从未在意过。他的目标从来明确而单一——复仇。帝关于他而言，不过是借力的跳板和获取情报的渠道。
但朱富贵的话，却提醒了他一个冰冷的事实：他这把刀，或许在某些人眼中，的确过于锋利，也…过于不可控。
这次任务，锋锐营庚字队近乎全军覆没，固然是因为任务本身极度危险，但…那突如其来的任务变更，那“不惜一切代价”、“自行决断”的冷酷指令…背后是否也藏着某些人急于获取情报、甚至…借刀杀人的心思？
他想起军务处那个文书修士冰冷麻木的眼神，想起那枚直接将他送入锋锐营的令牌…
楚山河缓缓握紧了拳头，却又因牵动伤口而松开。
力量。
归根结底，还是力量不够。
若有足以碾压一切的力量，又何须在意这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又何须在这阴暗石缝中挣扎等死？
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动了道伤，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黑气的淤血。
冷漪皱了皱眉，又抛过来一颗清瘴丹。
楚山河接过服下，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重新归于死寂，只是那死寂之下，某种意念却更加坚定。
无论外界暗流如何汹涌，无论自身处境如何艰难。
活下去。
然后，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斩碎一切阴谋诡计，强到足以…向那真正的仇敌，挥出复仇的斧刃。
他再次闭上眼，不再理会外界的动静和朱富贵的嘀咕，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开始一点点地、艰难地梳理、压制、对抗那些肆虐的魔气道伤。
每一丝痛楚，都让他的意志更加凝练。
石缝外，黑瘴谷的毒瘴依旧翻涌，冥殿的搜索似乎并未停止。
石缝内，希望与绝望交织，猜忌与忍耐并存。
而在这片混乱与黑暗之下，更深的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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