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微微眯起了眼睛。
法医助理正在初步检查尸体，动作轻缓。虞倩——法医办公室里最年轻，却也以细致和敏锐着称的女法医——正站在死者侧后方，微微俯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轻缓地触碰死者的颈部，检查尸僵和尸斑情况。她的眉头微微蹙着。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8点到11点之间。”虞倩直起身，对老李和陈默说道，声音平静专业，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尸体被移动过，这个坐姿是死亡后一段时间才被摆成的。面部妆容和衣物穿着，也都是死后进行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体表没有发现明显外伤。初步判断，死因可能不是暴力袭击。需要回去做详细解剖和毒理检测才能确定。”
陈默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死者手腕上。“那个数字，”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虞倩，“能看清吗？”
虞倩会意，小心地托起死者的左手腕，调整角度，让灯光更好地照亮表带内侧。
现在看清楚了。那是一串七位数字，笔迹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工整：
0
“拍照，提取。”老李立刻对旁边的技术队员吩咐道。
技术队员拿着相机和取证工具上前。闪光灯亮起，记录下这诡异的数字。
陈默站在原地，视线从那个数字上移开，再次环顾这个过于“完美”的现场。没有指纹，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痕迹，没有外来脚印。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这里被彻底地、专业地清理过。只留下这具被精心装扮、如同舞台主角一样的尸体，以及他手腕上那串格格不入的数字。
空调冷气无声地输送着，吹在皮肤上，激起细小的战栗。空气里那消毒水和柠檬香精的味道，此刻闻起来，更像是一种傲慢的宣告。
陈默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在场听力敏锐的老李和虞倩都捕捉到了。
“这不是谋杀。”
老李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陈默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底下有暗流涌动。他看着餐厅中央那具如同在进行某种诡异仪式的尸体，缓缓说道：
“这是一场开幕仪式。”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地敲在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上。
“他在向我们展示完美犯罪。”
“而这，只是第一章。”
陈默的话音在过分洁净的空气里落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漾开的却是无声的寒意。
老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的疲惫被一种更锐利的东西驱散。他没吭声，只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再次扫过那具端坐的尸体，以及那串刺目的数字“0”。这一次，审视的目光里多了别的东西。
虞倩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看向陈默，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的东西让她心头微凛。她沉默地示意助手继续细致检查尸体可能遗留的微量痕迹，尤其是手腕数字周围皮肤的接触残留。
现场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滞。先前只是面对一桩离奇命案的沉重，现在，却仿佛能嗅到黑暗中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带着嘲弄与挑衅，留下的冰冷气息。
“仪式…开幕…”老李咀嚼着这两个词，声音粗粝，“妈的，最烦这种装神弄鬼的。”
陈默已经不再看尸体，他像一头确认了猎物气味的猎犬，开始以餐桌为中心，缓慢地、极其细致地扩大搜索范围。他的视线掠过光洁如镜的地板，墙壁上抽象的装饰画，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以及那扇通往后方庭院的落地窗。
窗户是从内部锁死的，严丝合缝。
“技术队，”陈默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重点三个地方。空调系统，看有无异常设置或残留；所有下水管道，地漏，检查有无近期大量冲淋或使用强效清洁剂的痕迹；别墅外围，特别是窗户下方和空调外机附近，寻找任何可能的攀爬或停留痕迹。”
技术中队的负责人立刻应声，分派人手。
老李走到陈默身边，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稍微驱散了些许空气中那令人不适的“洁净”感。
“你怎么想？”老李问，目光同样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太刻意了。”陈默吐出烟雾，视线落在那些燃烧殆尽的白色蜡烛上，“摆放，装扮，甚至这个数字。他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把我们引到这里，看他展示的‘作品’。”他顿了顿，“‘序章’…意味着他自信还有后续。”
“数字是线索？还是标记？”老李盯着那串被相机不断闪拍的“0”。
“可能是时间，可能是代码，也可能是…页码。”陈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需要查。赵伟强的社会关系，经济状况，最近接触的人，有没有与这串数字相关的信息。”
老李点头，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开始低声布置排查任务。电话那头，显然整个刑警队都被从睡梦中或是其他案子里拽了出来，开始围绕“赵伟强”这个名字高速运转。
陈默则走向别墅的其他区域。一楼除了客厅、餐厅、厨房，还有一间书房和客卧。书房的书架整齐得过分，书按照高低和颜色排列，书桌上纤尘不染，电脑主机箱侧盖被打开过，里面的硬盘不翼而飞。客卧像是从未有人使用过。
二楼是主卧、次卧和一间影音室。主卧的衣柜里，衣物按季节和颜色分类悬挂，抽屉里的袜子都卷成统一大小。次卧空置。影音室也很整洁。
一切都在强调着“秩序”，一种近乎病态的、被强行维持的秩序。而在这秩序的核心，是餐厅里那具被精心纳入这种秩序的尸体。
一个多小时后，初步的现场勘查报告汇总过来。
“陈队，李队。”技术中队的负责人拿着平板，脸色不太好看，“如你所料，空调系统昨晚设定为持续低温，二十度。这解释了为什么尸体腐败速度比预期慢，也…让这里更像一个保鲜库。”
“下水道呢？”陈默问。
“主卫浴的地漏和洗手台管道内，检测到高浓度的含氯清洁剂成分，近期有大量液体排放痕迹。厨房水槽亦然。凶手很可能在这里进行了彻底的清洗，包括他自己，以及可能用过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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