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娣……”孙婷婷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我们……来看你了……要过年了……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芝麻糖……和素饺子……”她一边哽咽着，一边开始用颤抖的手，一点点清理墓碑周围的积雪，然后将篮子里的几碟素菜、水果和那三杯清茶，一一摆放在墓碑前。每放一样，她都低声念叨一句，像是平常拉家常，只是带着浓重的哭腔：“这是你爱吃的……这是苗苗挑的苹果……天冷，喝口热茶暖暖……”
苏苗苗自始至终僵立在墓碑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像一尊被冻住的冰雕。她死死地盯着母亲的照片，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可怕，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寒风卷着雪沫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她却毫无知觉。她的嘴唇抿得死死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的细碎霜花，随着她细微的颤抖而轻轻颤动。何世清站在她身侧稍后的地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坚定地陪着她，她能感受到苏苗苗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痛。何世清悄悄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苏苗苗垂在身侧、早已冻得冰僵的手，试图将自己微薄的暖意传递过去。
孙婷婷摆好祭品，点燃了线香。三柱青烟在冰冷凝固的空气中笔直地升起，散发出沉静的檀香气，但这香气很快就被寒风吹散，带着生者的祈愿飘向渺茫的天空。孙婷婷再也抑制不住，扑倒在墓碑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残留着雪水的石碑，放声痛哭起来：“来娣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啊！留下苗苗……留下我们……这年可怎么过啊！你看见了吗？苗苗考上大学了，有出息了……可你……你却看不到了啊……” 她的哭声悲恸欲绝，在空旷的墓园里回荡，令人心碎。
这哭声，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苏苗苗一直死死锁住的情感闸门。她浑身剧烈地一颤，一直强撑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妈——！” 她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她声音的哭喊，那声音里充满了被遗弃的委屈、刻骨的思念和无法承受的剧痛。她猛地挣脱何世清的手，像失去所有力气般，“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积雪瞬间浸湿了她的膝盖，刺骨的寒意直达骨髓，但她浑然不觉。
她伸出双臂，死死地抱住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墓碑，将整张脸紧紧贴在母亲的照片上，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早已消逝的体温。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瞬间在冰冷的石碑上结成薄冰。“妈！你看见了吗？下雪了……要过年了……别人家……别人家都团圆了……都在准备年货……包饺子……你为什么就扔下我一个人了啊！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妈！我冷……我好冷啊……你抱抱我……你像小时候那样抱抱我好不好……妈……我求你……你回答我一声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剧烈地抽搐，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中拧出来的。双手因为用力抱着墓碑而指节发白，身体在寒风中抖得像风中残叶。何世清和孙婷婷的眼泪也瞬间决堤。孙婷婷爬过来，紧紧抱住哭到几乎晕厥的苏苗苗，母女俩在冰天雪地里相拥痛哭，哭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无助和绝望。何世清也跪了下来，从身后紧紧环抱住苏苗苗，用自己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凉的身体，想用自己的力量支撑住她即将崩溃的灵魂。她的脸颊紧贴着苏苗苗被泪水浸湿的头发，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苏苗苗的颈窝。
“阿姨……”何世清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自己脸上，混合着泪水，她对着墓碑，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字一句，如同起誓：“您放心……苗苗有我，有孙阿姨……我们会替您……好好守着她，疼她……绝不会让她孤零零一个人……我会努力，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您在天上，请安心……安心……” 她的誓言，在凛冽的寒风和悲恸的哭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苏苗苗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嘶哑的、无力的呜咽，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何世清怀里，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止住的抽噎。孙婷婷也哭得几乎虚脱，靠在墓碑上喘息。何世清强忍着巨大的悲伤和身体的僵硬，和孙婷婷一起，费力地将几乎无法站立的苏苗苗搀扶起来。苏苗苗双腿发软，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何世清身上，眼神涣散，脸上泪痕交错，被冻得通红。
离开时，三人步履蹒跚，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三行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脚印，和一片被泪水濡湿的深色痕迹。寒风依旧呼啸，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那一刻，墓园的寂静，仿佛是对生者无尽哀思最沉重、也最无言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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