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日子，如山涧清泉，流淌得平静而缓慢。
谢清泽极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于修炼，除了必要的进食和短暂休憩，便是盘坐于偏殿蒲团之上，依照《隐龙诀》法门，引导灵气，打磨根基，隐匿那与生俱来的龙骨气息。
他的天赋确实惊人，即便没有觉醒龙骨，那潜藏的血脉也让他对灵气的感应远超常人。
加上心无旁骛的专注，以及内心深处那股不愿成为累赘、渴望变强的执念驱动，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不过半月有余，他便已成功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了炼气期，周身气息也愈发内敛，《隐龙诀》初具成效。
只是他依旧沉默。
除了若离询问功课时，他会用最简练的语言回答，其余时间几乎像个哑巴。
若离在院中品茶观竹时，他便会选一个不远不近的角落，或是擦拭那柄普通的长剑，或是默默练习基础剑招，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者那抹淡蓝身影，确保她一直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若离对他的进展并不意外，也未过多褒奖，只是在他修行遇到关隘时，会出言点拨一二，往往一针见血，令他茅塞顿开。
她依旧保持着那份超然的淡漠，仿佛收徒只是一时兴起，并未投入过多情感。
这日，若离正在苑中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翻阅一本阵道古籍，谢清泽则在十几步外，演练一套最基础的《清风剑诀》。
剑招稚嫩，却一丝不苟，带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劲。
忽然，苑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是曲知微来了。
谢清泽立刻收剑而立，身形微微紧绷，下意识地看向若离，见她神色如常，才稍稍放松，但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默默退至更远处的阴影里，如同融入背景。
曲知微走进静心苑，看到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以及树下安然翻阅古籍的若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这般闲适，与她终日被宗门事务和系统任务缠身的焦头烂额，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离。”
她走上前，在若离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鸾砚那边，还是老样子。我借口商讨联合清剿幽冥渊外围魔物之事，去了剑阁几次，他公事公办，滴水不漏，好感度纹丝不动。”
她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想放弃这见鬼的任务。”
若离放下古籍，抬眸看她：“放弃，便是魂飞魄散。”
曲知微苦笑：“我知道。只是……毫无头绪。”她目光扫过远处如同隐形人般的谢清泽，语气略带调侃，“看来你这边倒是顺利，这小徒弟瞧着挺听话。”
若离不置可否，重新拿起古籍：“机缘未至，强求无用。”
曲知微知道她指的是鸾砚的事，无奈摇头。
她也知道急不来，只是那“魂飞魄散”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对了，”
她想起一事，正色道，“御兽山和玄月皇朝那边，最近似乎安静得有些反常。我派人暗中探查，发现他们并未放弃搜寻，反而动作更加隐秘，像是在酝酿什么。你这边还需小心。”
若离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淡淡应了一声：“嗯。”
曲知微见她这般反应，知道她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说。
又坐了片刻，交流了些宗门事务，便起身告辞了。
待曲知微离开，谢清泽才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到若离面前，垂首而立。
“师尊，”他声音很低，“是因为我……才让宗门和您，惹上麻烦吗？”他听到了曲知微部分的话，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
若离抬眸，看着他紧绷的小脸和眼底深处的自责，合上了手中的古籍。
“麻烦一直存在，与你无关。”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强者，从不畏惧麻烦。”
谢清泽怔了怔，咀嚼着这句话。
强者，从不畏惧麻烦……
所以，师尊是强者。而他，现在还是弱者。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弟子明白了。”他低声道，“弟子会尽快变得强大，不再……不再是麻烦。”
若离看着他眼中那簇因为这句话而燃烧得更加炽烈的火焰，知道激励的目的已经达到。
“去修炼吧。”她重新翻开古籍，不再多言。
“是。”谢清泽恭敬行礼，转身回到之前练剑的地方，再次拿起那柄普通的长剑。
这一次，他的剑招更加凌厉，眼神也更加坚定。
他要变强，强到足以面对任何麻烦，强到……有资格站在师尊身边。
银杏叶无声飘落，静心苑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少年挥剑时带起的、越来越凝实的破风声。
之后的时日里，若离偶尔会离开宗门，去往山脚下那座依附于天枢宗而建、繁华更胜往昔的城镇。
她的目的单纯的很——为了品尝新出的灵食与糕点。
她偏好这个地方制作精巧、蕴含淡淡灵气的凡俗美食，尤爱一家老字号铺子的“玉露桃花酥”，外层酥脆，内馅清甜，带着若有若无的桃花冷香。
谢清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依旧沉默，依旧保持着那一步之遥的距离，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将师尊每次归来时，指尖残留的细微点心碎屑，以及那偶尔比平日柔和一丝的唇角弧度，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再之后，无人知晓的深夜，整个静心苑都陷入沉睡时，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辉时，偏殿的厨房里，总会亮起一点昏黄的灯火。
谢清泽站在那里，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他面前摆着从山下买来的、或是向苑中杂役弟子请教得来的各种食材与模具。
谢清泽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
和面、调馅、塑形、控火……
起初，面团在他手中不是过于干硬便是粘稠不堪，馅料不是甜得发腻便是寡淡无味，放入特制的灵木烤箱后，更是十有八九化作焦炭。
失败品堆积如山，他的手指被烫出水泡，被面粉和油污弄得狼狈不堪。
但他没有一丝不耐，更没有放弃。
那双平日里练剑时狠厉决绝的眼睛，在盯着面团和炉火时，却显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耐心与专注。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简单的糕点，而是某种至高无上的剑诀秘籍。
为了师尊，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他几乎舍弃了所有睡眠时间，将原本用于打坐调息的空隙，也尽数投入其中。
白日里依旧刻苦修炼《隐龙诀》与剑法，夜晚则化身沉默的点心学徒。眼底的青色愈发明显，身形也似乎更清瘦了些，但那眼神，却亮得惊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过半月，他端出的桃花酥，已然形神兼备。
酥皮层次分明，薄如蝉翼，内馅粉嫩，桃花冷香萦绕不散，甚至比山下那家老字号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纯净的灵气韵味。
他捧着那碟精心摆放的桃花酥，走到正在银杏树下闭目养神的若离面前，心跳如擂鼓。
他垂着头，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师尊……弟子……弟子试着做了些点心，您……您可否尝尝？”
若离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碟卖相极佳的桃花酥上，又扫过少年那带着明显倦意、却又充满期盼的脸庞。
他指尖那些细小的烫伤和薄茧，未能逃过她的感知。
若离没有立刻回应。
谢清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冰凉。
果然……他还是太僭越了吗？师尊怎么会看得上这些凡俗之物……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地收回手时，若离伸出了手，拈起了一块桃花酥。
谢清泽猛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呼吸都屏住了。
若离将点心送至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酥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清甜不腻的桃花馅混合着淡淡的灵气在口中化开，味道……确实极好。
她细嚼慢咽，将一整块桃花酥吃完，然后用丝帕擦了擦手，抬眸看向紧张得几乎要僵住的少年。
“很好吃。”
三个字，清晰平淡，却如同天籁，瞬间击碎了谢清泽心中所有的忐忑与不安。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慌忙低下头，掩饰住失态，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颤抖：“师……师尊喜欢便好！”
从那一天起，静心苑的一日三餐，开始变得不同。
谢清泽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将那份在修行上的专注与狠劲，全然倾注到了庖厨之事上。
他不再局限于桃花酥，开始变着法地研究各种灵食佳肴。
清晨，是温润养胃的灵米莲子粥，搭配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午间，是精心烹制的、以低阶灵兽肉为主材的菜肴，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的灵气与鲜美；傍晚，则换着花样送上各式精致的点心和温养神魂的羹汤。
他依旧沉默，依旧保持着距离，只是每次将食盒恭敬地放在石桌上时，那偷偷观察若离反应的眼神，泄露了他全部的紧张与期待。
若离对此并未多言，却也未曾拒绝。
她依旧吃得不多，浅尝辄止，但每次都会将他准备的食物用完。
这对谢清泽而言，已是最大的肯定与鼓励。
师尊接受了他的心意。这让他觉得，自己并非全然无用，他可以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靠近她，回报她。
修行，练剑，钻研厨艺……他的生活被填得满满当当，疲惫，却充实。那深埋心底的阴郁与不安，似乎也在这一日复一日的、充满烟火气的付出中，被悄然抚平了一丝。
静心苑内，银杏叶落了又生。
少年在无声的守护与笨拙的付出中，悄然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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