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菜馆竹里馆隐在一条梧桐掩映的老街深处，青砖灰瓦，门脸不大，推开厚重的木门，却是别有洞天。庭院幽深，竹影婆娑，潺潺水声与若有若无的古琴声交织，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得一干二净。这里没有大堂，只有寥寥数个以节气命名的包间，极尽私密。
沈雨薇订的是阁。
她比林浩先到，显然是精心准备过。褪去了白日里记者身份的干练，换上了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羊绒长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平添几分慵懒的风情。脸上化了淡妆，在包厢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温婉动人，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审视。
林浩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环境与眼前人稍稍安抚的疲惫。
抱歉，久等了。他语气温和，带着歉意。
没关系，我也刚到。沈雨薇站起身，笑容温婉，亲自为他拉开座椅，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这里环境还不错吧？很难想象闹市中还有这么个安静的地方。
确实，别有洞天。林浩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包厢。装修雅致，空间不大，确保了私密性，但也意味着若有埋伏，不易脱身。他注意到角落的装饰盆景位置有些微妙，正好能覆盖包厢大部分区域。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按这里的特色点了几个菜，希望合你口味。沈雨薇将菜单轻轻推到他面前，指尖涂着淡粉色的蔻丹，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决定就好。林浩没有看菜单，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探究，看来沈记者对云城的美食很有研究。
叫我雨薇吧，她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语气带着些许嗔怪又自然的亲昵，总是沈记者沈记者的，太生分了。至于美食……一个人在外打拼，总要学会给自己找点慰藉。
她巧妙地将话题再次引向与，并主动拉近了称呼上的距离。
林浩从善如流：好，雨薇。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平淡无波，却让沈雨薇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菜品陆续上桌，精致小巧，摆盘讲究。沈雨薇热情地为他布菜，言语间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话题。她不再提工作的烦闷，反而聊起了云城的风土人情，偶尔穿插一些看似无心的、对官场生态的观察，语气中带着一种圈外人的清醒与无奈。
有时候看着他们推杯换盏，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却……唉，可能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真真假假，谁也看不清楚。她轻抿一口红酒，眼神有些迷离地看向林浩，林浩，你在体制内，感觉累吗？是不是也要整天戴着面具生活？
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尖锐，直指林浩的内心防线，试图诱使他吐露真实感受，甚至是对现状的不满。
林浩夹起一块笋尖，细细咀嚼咽下，才缓缓开口：哪个行业不需要与人打交道？累不累，看个人心态。至于面具……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有时候，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必要的距离感不是坏事。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未抱怨，也未敞开心扉，将距离感归结为一种保护，让沈雨薇无从下手。
她笑了笑，端起酒杯：你说得对。来，为我们……都能在这复杂的世界里，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安静，干杯。
林浩端起面前的茶杯：我以茶代酒，晚上可能还要处理点东西。他解释得合情合理，不动声色地拒绝了酒精可能带来的意识模糊。
沈雨薇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红酒。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沈雨薇见情感共鸣效果不佳，开始尝试更直接的信息刺探。
说起来，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前几天听圈里人闲聊，说城投那边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巡察，好像查出点什么东西？那个秦部长，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紧紧盯着林浩的眼睛，试图捕捉他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林浩握着筷子的手稳如磐石，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些许沉重：巡察组的工作有纪律，我不便多说。秦部长的事，我也很遗憾，希望她早日康复。
是啊，希望吉人天相。沈雨薇附和着，又试探着问，我听说……审计局最近也在配合做一些核查？你们那边压力应该不小吧？尤其是你，刚从巡察组回来……
分内工作而已，没什么压力。林浩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倒是你，雨薇，那个资金流向的报道，如果阻力太大，不妨换个角度，或者暂时放一放。有些浑水，蹚得太深，容易湿了鞋。
他反客为主，将话题引回她身上，语气带着看似真诚的告诫，实则暗藏机锋。
沈雨薇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随即强笑道：你说得对，可能是我太执着了。她意识到，在林浩这里，她很难撬开缺口。
就在这时，林浩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设备异常。」
这是老陈与他约定的暗号之一，意味着他们监测到包厢内可能存在非常规的录音或传输设备。
林浩眼神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随手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
他抬起头，看向沈雨薇，眼神比刚才锐利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平和：雨薇，这顿饭很好吃，谢谢你的款待。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有些话，或许说开了更好。
沈雨薇心头一跳，强作镇定：什么话？
云城很小，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林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她精心修饰的伪装，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替我转告你背后的人，有些线，碰了，会烫手。有些局，入了，就出不去了。
沈雨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在林浩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垂下眼睑，声音有些发虚。
不明白最好。林浩站起身，拿起外套，账我已经结过了。今晚谢谢你的，希望我们……不会有下次这样互相取暖的机会了。
他说完，不再看她煞白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开了包厢，背影决绝。
走出竹里馆，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包厢内残留的暖香与虚伪。林浩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内的浊气被一扫而空。他拿出加密手机，快速发出信息：
「试探结束，对方未得逞。包厢内疑似有监听，已点明立场。」
老陈的回复很快：「收到。干得漂亮。外围未发现异常人员撤离，判断主要为信息刺探。返程注意安全。」
林浩收起手机，融入夜色之中。他知道，这场温柔刀的试探被他挡了回去，但唐正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的交锋，只会更加凶险。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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