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五十分，城投集团三楼会议室。
林浩坐在主位左侧，城建公司经理赵强陪坐在旁，略显局促。项目组几名核心成员坐在长桌另一侧，面前摊开着规划图纸和资料。
“林总，刘副局长他们……一向比较看重流程规格。”赵强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提醒，“以往这类沟通，都是王董或者张总亲自接待的。”
林浩翻看着手中的控规调整说明，头也没抬：“既然是来沟通业务，按标准接待流程办就行。你是项目具体负责人，你主导，我旁听。”
赵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会议室门已被推开。
规划局副局长刘明春带着三名下属走了进来，满面春风。他约莫五十岁，身材微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眼神精明。
“哎呀，赵经理，各位同仁，久等了久等了！”刘明春声音洪亮，目光却第一时间扫向主位，看到坐在那里的是林浩时，笑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热情地伸出手，“这位就是林总吧？真是年轻有为！早就想登门拜访了，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
林浩起身，与他轻轻一握，力道适中，一触即分：“刘局客气，请坐。”
众人落座，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
刘明春的副手开始介绍控规调整方案。核心内容是将南城古巷临近主干道的一块约十亩的边角地，从原来的“文化设施与公共绿地”混合用地，调整为“商业兼容居住”用地。
“……考虑到片区整体开发的平衡性和可持续性，适当增加一定的商业和住宅配比，有利于提升项目自身的造血功能，缓解改造资金压力，这也是国内旧城改造的通行做法……”副手侃侃而谈。
赵强和项目组成员认真听着，不时记录。
林浩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目光落在图纸上那块被圈出来的土地上，眼神平静无波。
介绍完毕，刘明春笑着接过话头：“林总，赵经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块地位置好，调整后价值能翻几番，对你们城投盘活资产、推进项目，有百利而无一害啊。我们局里也是本着支持国企改革、服务重点项目的精神，特事特办，加快论证……”
“刘局，”林浩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铺垫，声音清晰而平稳，“我想确认几个技术问题。”
刘明春笑容不变：“林总请讲。”
“第一，这块地紧邻古巷核心保护区，调整用地性质，是否会影响整体历史风貌的保护？相关的风貌影响评估报告在哪里？”
“第二，原规划的公共绿地和文化设施被挤压，新的配套设施在哪里落地？公共服务承载力如何保障？”
“第三，您提到这是‘通行做法’，能否提供几个类似区位、类似保护级别的成功案例作为参考？”
林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条理清晰，直指要害，语气虽然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含糊的审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规划局几位人员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刘明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林总果然是搞审计出身，问题很专业，很细致啊。不过呢，具体的技术评估和案例，我们后续会补充提供。今天主要是先沟通一下方向和可能性嘛。”
“没有详实的数据支撑和合规的评估流程，方向就可能偏离，可能性就存在风险。”林浩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南城古巷项目社会关注度高，历史遗留问题复杂，我们必须依法依规，稳妥推进。尤其是规划调整，涉及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和城市的长期发展，更不能拍脑袋决策。”
他看向刘明春，目光坦诚而直接：“刘局，我的意见是，请贵局按正规程序，组织完成所有必要的技术评估和专家评审，形成完备的方案后，我们再按流程上会研究。在此之前，城投方面无法对此次调整方案做出任何倾向性表态。”
刘明春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不给面子，直接将他的“特事特办”堵了回去。他放下茶杯，语气带上了几分官腔：“林总，规划调整是系统工程，需要双方配合。如果城投是这个态度，那后续很多工作，包括项目整体的审批进度，可能都会受到影响啊。”
这话已是隐隐的施压。
赵强在桌子下面紧张地搓了搓手。
林浩却仿佛没听出其中的威胁，反而点了点头：“刘局说得对，依法合规是最高效的配合。一切按程序走，就是对项目最大的负责。该城投提供的资料、配合的工作，我们绝不拖延。同样，该规划局履行的职责、把关的环节，也请贵局严格落实。”
他站起身，表示会谈可以结束了：“感谢刘局和各位今天过来沟通。等贵局的完整方案和评估报告出来，我们再来深入讨论。”
送走脸色不虞的刘明春一行人，赵强跟着林浩回到办公室，忧心忡忡：“林总，刘副局长在规划系统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我们这样直接驳回，会不会……”
“驳回？”林浩看向他，纠正道，“我们是要求他们依法依规办事。如果合规的方案都拿不出来，那这个调整本身就有问题。赵经理，南城古巷这块骨头，很多人都在盯着。我们退一步，后面就可能要退十步。”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规划局的车子离开，语气沉静：“立规矩，总要碰一碰某些人习惯了的不规矩。让他们知道，城投的门，没那么好进了。”
赵强看着林浩挺拔而沉稳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年轻副总身上有种不同于以往任何领导的气质。那不是咄咄逼人的锋芒，而是一种立足于规则之上的、难以撼动的坚定。
当天下午，林浩接到了王治邦董事长的电话。
“林浩，规划局老刘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原则性很强啊。”王董的声音带着笑意，听不出喜怒。
“王董，我只是按规矩办事。”林浩平静回答。
“嗯，规矩很重要。”王董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度。”
“我明白，谢谢王董提醒。”
挂断电话，林浩知道，王董这是在点拨他，也是在观望他。他今天的“过招”，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不在乎。他非常清楚自己手中的权力应该用来做什么。
打开电脑，他开始审批赵强提交的“南城古巷历史遗留问题专项工作组”名单。他提笔，划掉了两个在他看来背景可疑、能力平庸的名字，换上了两个在档案和基层调研中发现的、专业扎实、风评较好的业务骨干。
然后，在名单末尾，他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在日程本上写下明天的工作安排：调研文化传媒公司，听取三年业绩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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