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组长办公室的灯光，在雨夜中亮如白昼。
那截灰白色的岩芯，此刻正静静躺在铺着白色绒布的托盘里，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郑组长戴着白手套，拿着放大镜，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付晓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紧握着一次性水杯，显得有些局促，但叙述清晰，将他在现场的发现、带队王工的异常暗示以及自己的怀疑，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郑组长，林总，我以我的专业名誉担保，这截p7-b-09号岩芯绝对有问题！它的成分和结构，与p-7区边缘点位应有的地质特征严重不符，更像是……更像是从城西那片稳定基岩区人为取来后破碎处理的！”付晓军的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笃定和愤慨。
郑组长放下放大镜，摘下手套，看向林浩，眼神锐利如鹰。“样本替换，物理造假……好手段！这才是釜底抽薪！就算数据流程再干净，源头样本是假的，一切就都是空中楼阁！”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付晓军，语气缓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付晓军同志，感谢你的专业和勇气！你提供的线索和证据至关重要。但现在，你需要绝对保密，包括对你的单位、家人。我们会安排你暂时在指定地点休息，确保你的安全，同时需要你后续配合我们的技术鉴定工作。”
付晓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服从组织安排！”
郑组长示意一名纪检干部带付晓军离开并做好安置。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林浩两人，气氛更加凝滞。
“你怎么看？”郑组长问林浩，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截岩芯仿佛敲在两人的心上。
“这是一张精心编织、跨越多年的网。”林浩声音低沉，“从当年的数据篡改，到如今的样本替换，目的只有一个——确保古巷项目，尤其是问题最大的p-7区，能够按照他们设定的‘安全’剧本推进下去。当年是为了政绩和速度，现在……恐怕还涉及更深层的利益，比如，掩盖当年决策失误的责任，或者，为某些依附在这个项目上的利益集团扫清障碍？”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能如此精准地操控勘测样本，光靠钟帆或者集团内部的人，恐怕还不够。必须有专业的地质勘测团队内部人员配合，甚至……可能涉及更高层面的技术权威，提供了所谓的‘理论支持’和‘技术掩护’。”
郑组长赞许地点点头：“思路很清晰。钟帆是条大鱼，但他背后，可能还有能搅动更浑水的东西。这个付晓军提到的省院带队王工，是一个突破口。但动他，必须快、准、狠，不能给他背后的人反应时间。”
他拿起内部保密电话，迅速下达了几条指令：第一，立即对省地质工程研究院带队工程师王某进行暗中监控，调查其社会关系和经济状况；第二，协调可靠的权威机构，对p7-b-09号岩芯及今日封存的所有样本进行秘密的、背对背的紧急检测；第三，加强对李宏的医疗监护，防止“被死亡”或“被失忆”；第四，信息管控，防止对方察觉付晓军的“失踪”和我们的调查方向。
放下电话，郑组长看向林浩，目光深沉：“林浩，你现在是风暴的中心。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在你站上全市推进会讲台之前，把你搞臭、搞倒。匿名信、网络黑料只是前菜，样本问题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如果我们动作慢了，等他们发现事情败露，很可能狗急跳墙。”
林浩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郑组长，我明白。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
“说。”
“在全市推进会之前，请允许我……按兵不动。”林浩语出惊人。
郑组长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是基于一个判断：我会慌乱，会辩解，会动用一切资源去扑火。”林浩冷静地分析，“如果我反而异常平静，继续全力准备推进会的汇报，他们反而会疑神疑鬼，摸不清我们的底牌。这会为我们争取更多调查时间。而且，我需要那个讲台。只有在那个全市瞩目的场合，堂堂正正地展示古巷项目的规划和决心，才能从根本上击碎那些污蔑和谣言！真相，需要在最光亮的地方公布！”
郑组长凝视着林浩，足足过了十几秒，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有赞赏，也有担忧。
“置之死地而后生？林浩，你胆子不小！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赌一个翻盘的机会！”
“我不是赌，”林浩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我是相信纪律，相信真相，也相信……邪不胜正！”
“好！”郑组长猛地一拍桌子，“就按你说的办！纪委这边会加快进度，外围收紧。明面上的压力，你来顶住！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汇报之前，稳住！”
“是！”
离开纪委大楼，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林浩没有坐车，他一个人走在被雨水洗净的街道上，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清醒着大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单打独斗，他身后站着纪律的力量。但他也清楚，他站在了悬崖边上，一步走错，便是万丈深渊。
第二天，林浩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召集项目组开会，审阅推进会的汇报材料，甚至比平时更加专注和投入。
集团内部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似乎更多了，有些人看他的眼神带着异样，有些之前热情的中层变得疏远。陈杰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林浩用眼神制止。
他甚至在一次偶遇钟帆时，主动微笑着打招呼：“钟主席，下午好。推进会的材料您有什么指示吗？”
钟帆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压力大吧？别太在意那些闲言碎语，组织上是相信你的！好好准备，到时候给全市一个惊喜！”
两人笑容满面，言语恳切，仿佛是最和谐的上下级。但眼神交汇的刹那，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
林浩知道，钟帆在试探，在观察。而他，必须演好这出“一切如常”的戏。
与此同时，赵强那边传来消息，对现场技术人员的内部摸排，发现一名来自合作勘测单位的助理工程师，在勘测结束后行为有些异常，频繁与人通话，并且试图打探样本的最终去向和检测安排。
线索，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下班前，林浩接到秦清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一切小心。】
他回复了一个【安心。】的表情。
放下手机，他走到窗边。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一抹绚丽的晚霞，映照着这座充满机遇与陷阱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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