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会的喧嚣彻底散去，营员们三三两两地返回住处。宁晚和江野落在最后，沿着被路灯晕染成暖黄色的校园小径，慢慢走向招待所。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白日的浮躁。宁晚还沉浸在刚才那短暂的、关于前沿研究的对话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提着，既兴奋又有些忐忑。那份预印本像一枚沉重的钥匙，悬在她的意识里。
“那份预印本……”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真的可以看吗？”那是他未正式发表的工作，涉及他们课题组最核心的探索。
江野的步伐未停，侧影在路灯下显得轮廓分明。“嗯。”他应了一声，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有些数学推导可能比较跳跃，标注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
可以问他。不是“等你有空”，也不是“看懂了再说”，而是直接给出了一个延续交流的通道。宁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轻轻“嗯”了一声，将这份应允小心地收好。
走到招待所楼下，大厅的灯光温暖明亮。宁晚停下脚步，转过身：“那我上去了。”
“好。”江野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比平时似乎多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单纯地看着。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沉淀，看不出太多情绪，却让宁晚莫名地有些紧张。
“明天，”他忽然开口，“实验室下午三点后没有关键实验，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
宁晚怔住了。参观实验室是夏令营安排的活动，而此刻他发出的，是私人的、非正式的邀请。进入他日常工作的地方，那个下午她只能隔着门缝窥见一角的、静谧而严谨的世界。
“……可以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怕打扰到他。
“不影响。”他言简意赅，顿了顿，补充道，“只是看看。”
“好。”这一次，宁晚回答得很快，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期待。
他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完成了某种确认。“早点休息。”
“你也是。”
宁晚转身走进招待所大厅，直到感应门缓缓关上，才敢回头。透过玻璃，她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望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然后才转身，不疾不徐地融入A大沉静的夜色里。
回到房间，宁晚没有立刻洗漱。她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点开了江野发给她的那个链接。文档下载完成，标题是一串复杂的英文和数字组合，摘要部分充斥着陌生的术语和符号。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阅读。果然如他所料，很多地方如同天书，数学推导的步骤跳跃得让她眼花缭乱。但这一次，她没有感到挫败。她慢慢地、一行一行地看下去，努力抓住那些她能够理解的、关于“模型”、“假设”、“鲁棒性”的核心概念。遇到完全无法理解的段落，她就标记下来，心里想着，也许明天可以问他。
这种带着明确目标和“可以问他”底气的阅读，感觉奇妙而充实。她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接收者，而像是一个被允许在庞大迷宫边缘试探的探索者，虽然步履维艰，但前方有引路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眼睛酸涩，才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A大的夜空深邃，疏星点点，与南国被水汽氤氲的星空截然不同，清晰而冷冽。
她看着那片星空，想起下午实验室里他专注的侧影，想起他轻描淡写发出的邀请，想起他留在路灯下沉默的注视。
那个曾经如同星辰般遥远、指引她方向的少年，此刻仿佛近在咫尺。他们之间那层因知识和领域差异而产生的、看似坚固的边界，正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被悄然打破。
他不是将她拉入他的世界，而是为她悄然打开了一扇门，让她可以看到门后的景象，甚至允许她小心翼翼地迈入一只脚。
这种尊重她步伐的、沉默的接纳，比任何热烈的承诺都更让她心动。
夜风吹动窗纱，带着秋夜的微凉。
宁晚知道，明天踏入的，将不仅仅是一间实验室。
那是一扇通往他真实世界的门，而她，已经获得了踏入的许可。
前路依然充满未知的挑战，但那扇门的开启，让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更清晰的意义。
星辉静谧，洒在她带着坚定笑意的脸上。
一个新的篇章，正在A大的秋夜里，悄然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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