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春,五万蒙古大军大举侵袭襄阳。
望着蜂拥而至的蒙古兵,秦戈表面神情淡定,内心却思绪万千。武骧公罗冲在给他的信中提到,蒙古人生存环境恶劣,天生残忍嗜杀,视抢夺他人妻女财物为理所当然;人人自幼长于马背,骑射技艺精湛,其马匹速度虽不快,但耐力韧性惊人;蒙古人敬仰英雄勇士,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会投降;且蒙古人似乎为战争而生,其自创的一些战术打法,往往能收到奇效。
当然,蒙古人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十分执拗顽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也极容易
被激怒,一旦蒙古人失去理智,那就是击败他们的最好时机。
罗国公认为,此次领军攻打襄阳的多半是蒙古二王子速不该,是未来蒙古大汗有力的争
夺者。此人暴虐好斗,却粗中有细,要防他的忽然突袭。
罗国公还建议秦戈坚守城池,不要妄想一战定乾坤,更不要在旷野之地与蒙古军冲阵。
只有每一次战斗都取得一点小优势,才能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击溃蒙古人。
秦戈对罗冲的分析深以为然。从以往蒙古军攻取城池的先例来看,他们肯定会首先集中所有力量攻打樊城。因此,挡住蒙古大军的第一波攻击至关重要。
秦戈亲自坐镇,又将陌刀营三千五百将士也临时调至樊城,床子弩、魏弓、火油、檑木、滚石等防守利器堆满了城头。
扎营休整两日后,魏军、蒙古军的攻防大战终于打响。
几百架投石机,将数十斤上百斤的石块投射至樊城的城头和城内。好在樊城城高墙固,除了造成二十多名士卒、百姓伤亡,毁坏了少量辎重和几座民宅外,魏军并无太大损失。
几轮投石后,蒙古三千铁骑冲至离樊城城墙四十余丈的距离,展开一轮齐射。这个距离除了床子弩,连魏弓都难以穿透蒙古人身上的特制皮甲。但他们的弓箭却可以射上城头,压制魏军。
秦戈一声令下,八十架床子弩发出刺耳的机括声,弩箭划过一条黑线,激射蒙古骑卒。床子弩气势惊人,杀伤力却有限。蒙古骑卒阵形松散,只射杀了十多人。
忽然,蒙古大营内一声巨响,五支千人队举着巨大的盾牌,抬着仿制的魏军云梯,涌向樊城北门。
所有的魏军都紧紧盯着高高的城楼上,传令兵手中的帅旗,只要帅旗挥下,就相当于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蒙古兵越来越近,传令兵的手心冒出了冷汗,但秦戈依然纹丝不动。当蒙古兵离城墙只有五丈时,秦戈抬手往下一斩,传令兵手里帅旗随之挥下。
“啊”,魏军发出震天的嘶吼,从城墙后冒出,弩箭、羽箭、檑木、火油等如雨点倾泻而下。
蒙古军阵形密集,瞬间便有数百人死于非命。如此近的距离,魏弓能轻易射穿木盾,杀伤其后的蒙古士卒,而丈余长的弩箭更是如犁地一般留下一道血线,再深深插入地下。
蒙古兵纷纷射箭还击,但魏军攻击完一波后又躲入城墙之后,只有三十余人被流矢射中。
当后面的蒙古军涌到城下,传令兵的帅旗再次挥下,眨眼间又收割数百名蒙古兵。只是这次蒙古人学乖了,魏军帅旗挥下的同时,便张弓搭箭。这次为魏军的损失达一百多人。
秦戈心中一愣,蒙古人的战斗经验居然如此老到,一眼就识破了他们的战术。秦戈马上让身边的亲兵传令下去,下次帅旗挥动两下才攻击。
果然,这次在帅旗挥下时,无数的弓箭射向城头,却扑了一个空。传令兵第二次挥动帅旗时,魏军的攻击如约而至。
秦戈不时变换着指令,有时帅旗挥动两次,有时又是一次,偶尔甚至三次。趁着蒙古人犹豫的间隙,一次又一次地对城下蒙古军进行着打击。
在付出了两千余人的代价后,蒙古军终于将云梯搭上了城墙。一支万人队从蒙古大营内冲出,火速前来支援。
铁师发明的云梯有个优势,那就是守军很难找到着力点将其推倒,如今只能靠抛掷石块、檑木等阻击敌军。
如此一来,魏军士卒便暴露在蒙古军的箭雨之下。秦戈命前排的士卒人人手持一个盾牌,后面的士卒抛掷檑木、石块。虽然减少了伤亡,但同时也减弱了杀伤力。
第一个蒙古士卒登上了城墙,蒙古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可还未等他站稳脚跟,便被一名陌刀营将士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不断有蒙古兵攀上城头,但很快便被诛杀。秦戈、铁师二人见哪处危险,便赶赴哪处。
第二支、第三支蒙古万人队相继增援。眼见形势危急,秦戈打出一个手势。只见传令兵双手交叉挥舞令旗,早已等候在城墙下的后备军发一声喊,冲上城头。
事先秦戈将樊城守军分为三批。第一批为金戈营和陌刀营,第二批为破虏营及襄阳军,最后一批,则是一千名陌刀营将士,留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用的。
本来前两批是准备轮换用的,没料到蒙古军的攻势如此凶猛,在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就不得不将第二批将士派上城墙。
得到了增援,魏军终于将蒙古人的攻势压制了下来。直至黄昏时刻,蒙古军才鸣金收兵。第一天的攻防战终于结束了,樊城守住了。
清点战场,魏军伤亡五千余人,杀伤敌军一万一千余人,其中只有两千多名蒙古兵受伤,九千人被击杀。主要的原因是蒙古兵受伤之后依然奋不顾身,悍不畏死,仿佛受了一点轻伤都是一种耻辱。铁师就差一点被一名肚肠都流到地上的蒙古士卒所伤。
樊城的百姓多数都撤到了汉水以南,但留下来的无一人置身事外,或抬着伤兵下城墙的,或提着食盒、水桶投喂的,或带着自家最好的被褥、衣服给将士们御寒的。
当伙夫们抬上热腾腾的肉汤和肉饼,许多魏军士卒都已累瘫在地上,沉沉睡去。
秦戈巡视了一圈后,来到城楼之上。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蒙古人至少还有两万生力军,而我们基本上都疲惫不堪。”顾非咬着肉饼,皱着眉头道。蒙古军的悍勇超出了他的想象,较之突厥与吐蕃,蒙古人不知道强了多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虎威军还怕过谁不成?明日他们只要再来,照样杀他个屁滚尿流。”张满仓豪气地道。
“哟,小黑子还知道用成语了?”秦戈尽量缓和着城楼里凝重的气氛,调侃道:“今日一战,至少证明了蒙古大军不是不可战胜的。蒙古鞑子退去时,兄弟们的欢呼和眼神说明他们已经不再对蒙古人有任何惧意。罗国公说蒙古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都不会投降,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做到。今日我亲眼见到五名襄阳军的兄弟面对六名蒙古军,没有一人后退,有个兄弟断了一只手,依然奋不顾身往前冲。”
“与虎威军的兄弟相比,我们还是差了不少。”襄阳军副将胡茂连忙道。
“胡将军不必谦虚。今日如果没有襄阳军,单靠虎威军很难守住城池。”顾非道:“但如果明天还是今天这种局面,恐怕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罗国公曾告诉过我,蒙古人十分执拗。我在想,明天是不是可以故意开一道口子,让蒙古鞑子攻上城墙。其余蒙古军见打开了缺口,肯定也会往此处涌来,而且定会不顾一切代价。咱们就集中所有力量,围歼之。”秦戈道。
“别到时弄巧成拙,反被蒙古鞑子趁乱得逞。”张满仓质疑道。
“我今日见蒙古鞑子勇则勇矣,但只重进攻,轻防守。到时我们集中所有床子弩攻击那处城下,断其后援。魏弓远攻,陌刀近攻,将城头所有蒙古鞑子歼灭后,再放一部分人上来,这叫分而逐一歼之。”秦戈道。
“你以为蒙古人傻吗?明知道是个坑,还会往里跳?”张满仓道。
“呵呵,蒙古主将速不该一向自负。他曾经率一支万人队冲击突厥主帅营帐,明知将被十余万突厥军重重包围,依然坚持。最终还真被他冲到了突厥帅帐,以三万人击溃了十万突厥军。所以,我相信他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他依然会冲击这个缺口。这叫知己知彼。”秦戈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蒙古鞑子不上当,还是按原来的方式攻打呢?”胡茂提出疑问道 。
“那我们该怎么防守就怎么防守。”秦戈道。
“放多少人上来合适?”顾非深思片刻后,觉得此计可行,于是问道。
“最多八百人,超过这个数我怕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秦戈道:“一旦鞑子上来人数差不多了,所有的床子弩便一起齐射。”
“那在哪一段城墙放他们上来?”铁师也觉得可行。
“不能离城墙步梯太近,万一让他们窜入城内就不好办了。等下咱们一起去走一圈,选定一处便是。”秦戈道。
翌日辰时,速不该一开始便派出三支万人队,猛攻樊城。起初的形势与昨日别无二致,魏军依然全力抵御。
午时初,某段城墙的魏军忽然溃散,数百名蒙古士卒登上了城头。其余的蒙古兵见状纷纷往此处涌来。
只听一声鼓响,“噌噌”声不断,巨大的弩箭集中往这处城墙之下攒射。数十人被弩箭射中,倒飞而出,撞倒了更多的人,而七八架云梯也被一箭两断。
攻上城墙的数百名蒙古兵自以为离城破不远,奋力厮杀。可迎接他们的先是一轮轮箭雨,随后是挥舞着巨刀的一千余名壮士,其中还有多名修为深不可测的高人。
蒙古军并未放弃,更多的人和更多的云梯奔赴而来。床子弩刺耳的声音不时响起。
不到一刻钟,城头的蒙古士卒被屠戮一空。而城下的蒙古军终于将云梯架好,继续往城头蚁附而上。
当蒙古人又有数百人攀上城墙,以为这次终于耗尽了魏军的弩箭时,令他们心惊的床子弩声音再次响起。
往复四次后,蒙古士卒终于出现了一丝犹豫,可从蒙古大营方向传来密集的锣鼓声,这是催促他们加紧进攻。于是,又一波蒙古士卒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城头围剿蒙古士卒的魏军已经轮换两次。这时一名传令兵来到阵前,向暂时调息的秦戈禀告道:“报告秦都督,弩箭已不足五百支。”
弩箭势大力沉,射出去之后要么变形,要么折断,回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是射一支少一支。
“再射一轮,设法堵住缺口,恢复正常的防御。”秦戈当机立断道。
“咚咚咚”,城楼上的大鼓敲响三次,十多名仍在负隅顽抗的蒙古士卒很快被歼灭。魏军堵住了缺口,不再任由蒙古人轻易攻上城墙。
一轮弩箭过后,双方的攻防形势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蒙古大营内的速不该气急败坏,当即就要亲自披挂上阵,被他身边的护卫死死拉住才罢。
蒙古军的锐气被挫败,攻势明显没有开始时的猛烈。
天色渐暗时,蒙古大营无奈只得鸣金收兵。
两天的激战,除了晚上,魏军都没怎么停下来过,体力透支得十分严重,越往后越难捱。又撑过去了一天,几乎所有的魏军心里都是一松。
今日的战果与前一日差不多,杀死了一万余名蒙古士卒。但魏军的损失明显少于昨天,只有一千多名将士阵亡,两千人受伤。
城楼内,校尉以上的将官围在一起,喝汤吃肉。
“可惜弩箭所余不多,这一招不能再用。”张满仓有些遗憾道。
“蒙古人只是执拗,并不愚蠢。今天他们回去一合计,肯定会想好应对之法。如果我们再用此法,必定会吃大亏。”顾非道。
“小戈子,明天用什么计策?”张满仓满脸期待地望着秦戈道。
你以为我是诸葛孔明么?哪有那么多计策?秦戈心中苦笑。他设身处地站在速不该的角度,思考着明日该如何攻城。
“今天晚上无星无月,外面黑得很。”沉默寡言的铁师忽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夜袭?”秦戈拍桌而起,道:“如果我是速不该,趁着月黑风高,咱们又极度疲惫之时,肯定会发动夜袭。”
众人悚然而惊,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蒙古军极少进行夜袭,因为以前根本不需要。但如今在樊城,或许夜袭就是打破平衡的最好方式。
秦戈刚下令让所有轮休的将士尽快赶回城墙,便听到西门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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