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的声线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清月，不介绍一下吗？”
这句话不重，却像一颗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片区域的融洽。
辞渊看见秦清月微微侧身，似乎要看向自己。
她的动作很轻，发丝伴随她微微偏头的动作擦过她的肩头。
那一瞬间，辞渊的世界里，只剩下夏辰那道审视的、带着天然阶层压迫感的目光，以及秦清月即将投来的视线。
秦清月有些意外。
她乌黑的眼瞳里掠过一丝不解。
“你们刚刚不是开一辆车来的吗？”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带着一点疑惑，却也恰到好处地将夏辰问题的锋芒卸掉了几分。
夏辰闻言，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却未达眼底。
他闲适地靠着沙发，姿态没有丝毫改变。
“可能是因为我俩都不善言辞吧。”
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
却让不远处，正假装认真挑选配饰、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夏晚晚，在心里无语地撇了撇嘴。
死装。
还不如说你俩气场不合，都懒得跟对方说话呢。
哥哥那份骨子里的傲慢，看谁都像在俯视。
而那个叫辞渊的男人，则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这两个人能聊到一块儿去才怪了。
夏辰的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辞渊用沉默构建的脆弱外壳。
不善言辞。
这四个字，从夏辰的口中说出，是世家公子的矜持与淡漠。
可放在自己身上，却仿佛成了上不了台面的木讷与局促。
辞渊攥着面料书的手，不受控制地再度收紧。
指节一寸寸凸起，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那本有着精美纹理和厚实质感的硬壳面料书，边缘被他的指腹死死压着，几乎要勒进肉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他紧张地、甚至带着几分期盼地，看着秦清月的侧影。
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虚化、淡去。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
和她。
辞渊的喉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上下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显得格外艰难。
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柔软的唇瓣被他自己压成了一条苍白的、毫无生气的直线。
她会怎么向夏辰介绍自己？
这个问题，像一个失控的摆锤，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来回冲撞。
男朋友？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摆了。
仅仅是这三个字的想象，就让他的血液里涌起一股战栗的、酥麻的激流。
他几乎能想象出，当秦清月用她那清冷的、却又独独对他温柔的声线，说出这三个字时，夏辰脸上可能会出现的错愕。
那是宣告，是承认，是把他从阴影里拉到阳光下的认可。
然而，这股灼热的激流还未流遍全身，就被另一股冰冷的现实浇熄。
还是……普通朋友？
这个答案，安全，得体，挑不出任何毛病。
对于夏辰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这是最符合逻辑，也最容易被接受的解释。
它能完美地掩盖他们之间所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将一切都归于平淡的社交辞令。
可一想到这个可能，辞渊的心就像被浸入了冰水，一点点下沉，一点点变冷。
然后，一个更可怕的、他一直极力回避的念头，狰狞地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爬了出来。
或者……直说？
告诉夏辰，自己是谁。
一个被她……包养的，小主播？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辞渊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然后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
脸上的温度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煞白。
尽管这是事实。
他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主播，他的经济来源，他现在能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源于她。
这是他们关系最赤裸、最本质的真相。
可他真的不希望，自己在秦清月心里的身份，仅仅是这样。
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辞渊的目光死死地锁在秦清月的侧脸上，不敢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眼神里，交织着孤注一掷的紧张，和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期待。
在那片浓重的墨色深处，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不过很快又释然，他在期待什么呢？他又有什么资格期待。
这一秒辞渊原本那颗对待一切都淡然的心，突然有了动摇。
他想起了从游艇上下来那天晚上。
秦清月和他在码头散步的时候问他的问题。
他以后想做什么？
就在辞渊陷入自我思考的时候。
沙发的另一边。
夏晚晚表面上正专注地听着设计师介绍一款与之配套的钻石耳饰。
“夏小姐您看，这款水滴形的设计，正好可以和礼服裙摆的流动感相呼应，而且……”
设计师的声音在某个瞬间，非常自然地变小，然后渐渐消弭。
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位尊贵的客户，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夏晚晚拿着那对耳饰，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钻石切面，眼睛看着首饰，耳朵却恨不得能再伸长三尺，拼命捕捉着沙发那边的动静。
好家伙！
她哥这这是开窍了？！
这才刚坐下几分钟，就开始盘问“对手”，宣布主权了？
看那个小主播紧张得快要原地石化的样子，夏晚晚简直心痒难耐。
清月会怎么回答？
这简直是年度大戏的名场面！
身旁的设计师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懂。
她都懂。
这些有钱人的八卦，不是她这种打工人能听的。
但金主要听八卦，她也不能不识趣地继续叭叭个没完，打扰了人家的雅兴。
唉。
当个优秀的设计师，不仅要懂设计，还得懂人情世故，更要懂得在关键时刻主动噤声。
打工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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