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邺城，褪去了白日的杀声震天，却笼罩在一种更为压抑的疲惫与紧张之中。
城墙上火把通明，映照着士兵们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庞，也照亮了城墙上那些明显稀疏了许多的防御工事。滚
木礌石消耗巨大，原本堆积如山的储备，在经过的激烈守城战后，已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成济在亲兵的护卫下，沿着城墙马道缓缓巡视。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垛口，每一段城墙，检查着守城器械的余量，慰问着带伤坚守的士兵。
他的平静与沉稳，是这绝望氛围中唯一能让人心安的支柱。
当他巡至西门时，李昭匆匆赶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低声道：“将军，情况不妙。今日恶战，滚木礌石消耗甚巨，库存已不足6成。照今日这般强度，恐难支撑下去。”
成济停下脚步，手指拂过墙上的一道新鲜箭痕，沉默了片刻。
一天之内消耗如此之大，这是成济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城墙之下，是司马军连绵的营火，如同窥视着猎物的群狼眼睛。
没有足够的守城器械，再高昂的士气也无法抵挡潮水般的进攻。
“城中府库，还有多少银两？”成济突然问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清晰。
李昭一愣，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回答：“回将军，粗略估算，尚有白银数万两。只是……将军，如今要银钱何用？城外商路早已断绝，有钱也无处购买物资啊。”
成济转过身，目光投向城墙内侧，那片在夜色中沉寂的邺城民居。
它们大多低矮破旧，在连年战乱和司马氏并不用心的治理下，早已显露出衰败之象。
“传我军令，”成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刻开启府库，将所有银钱尽数取出。从最靠近城墙的房舍开始，挨家挨户，与他们商议，朝廷按市价，不，高于市价，购买他们的房屋！”
“购买……房屋？”李昭以及周围的将领都惊呆了，完全跟不上成济的思路。
“对，买下来！”成济斩钉截铁。
“然后，立刻将这些房屋拆除！梁柱、椽子、门板、砖石……所有能用的材料，全部运上城墙！木头充作滚木，砖石充作礌石！我们要用这些‘新’的守城器械，砸碎司马逆贼的攻城梯和士兵的！”
众人闻言，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恍然与敬佩的光芒。
这简直是天马行空，却又直指问题核心的想法。
与其坐等城破人亡，不如破家纾难，用这些身外之物，换取守城的一线生机。
“将军妙计！末将这就去办！”李昭激动地抱拳，立刻转身下去安排。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起初，邺城百姓听闻官军要拆房，恐慌和抵触情绪难免。
但当士兵们抬着白花花的银子，明确表示这是“购买”而非“强征”，并且价格公道，甚至有溢价时，局面瞬间扭转。
这些靠近城墙的房屋，本就价值不高，且在围城之下，朝不保夕。
如今能用这危房换取一笔足以在战后重建家园甚至小有富余的银钱，对于大多穷苦的百姓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军爷，拆我这间！我这屋梁结实！”
“官爷，先买我家的吧，我家人口少，好搬！”
“来来来，大伙儿搭把手，帮军爷把木头抬上去！”
一时间，靠近城墙的区域反而变得“热闹”起来。
百姓们不仅欣然接受，甚至主动协助军队拆卸自家的房屋，青壮年们更是踊跃帮助运输木石材料上城。
府库的银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而城头上，新的滚木、礌石、乃至用来加固城防的梁柱，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堆积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充足。
成济站在城头，看着这军民协力、同仇敌忾的一幕，心中稍慰。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知道，再充足的守城器械，也终有耗尽之时。
被动挨打，永远无法赢得战争，只会被慢慢耗死。
必须掌握主动，哪怕只是局部的、战术上的主动。
他召来李昭及各营主要将领，目光扫过他们因连日血战而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的眼睛。
“诸位，守，我们已做到了极致。但一味死守，无异于坐以待毙。”成济的声音沉静而有力。
“司马孚老贼，以为我等已是瓮中之鳖，只待粮尽援绝。我等偏要让他知道，即便是困兽，亦能噬人！”
他指着城外敌军营地方向：“明日，待击退敌军第一波攻势，挫其锐气之后，我欲亲率精锐，开城突袭！”
此言一出，众将皆惊。
以区区数千守军，面对五万敌军，竟敢主动出击？
成济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解释道：“此非为破敌，实为惑敌、疲敌！我要让司马孚确信，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只是困兽犹斗，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进行的绝望反击。如此一来，他便会更加笃定其围城战略，更加忽视来自后方的真正威胁——陛下的援军！”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勇毅交织的光芒：“同时，主动出击，可打乱敌军进攻节奏，焚其攻城器械，杀其有生力量，更能极大提振我军士气！让将士们知道，我们并非只能龟缩城内等死！我们要让司马孚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众将被成济的胆识和谋略所折服，再无异议，纷纷请战。
“好！”成济重重一拳砸在城垛上。
“李昭，你负责守城调度，务必稳住阵脚。其余各将，随我挑选敢死之士，检查兵甲，饱餐战饭！明日，随我出城，杀他个天翻地覆！”
命令下达，邺城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一部分人继续加紧运输木石，加固城防；另一部分则开始为明日的逆袭做准备。
磨刀霍霍，旌旗猎猎，一股决死反击的昂扬斗志，在夜色中悄然凝聚。
成济抚摸着冰凉的城墙砖石，望向南方无尽的黑暗。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撒下的网，是否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黎明，即将带来新一轮的血战，而这一次，攻守之势，将迎来片刻的、凌厉的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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